70年前,百废待兴的新中国,几乎各方面都落后于西方,但是,有一领域,中国人却遥遥领先于世界。
这一领域中国诞生了五位圣手,最出名也最厉害的,是他们当中唯一的一个女人。她征服世界,为祖国捧回一个个世界第一的大奖,她带回的荣光是炽热的,可结局却是冰冷的,在她最好的年纪,全家被毁灭......
她,就是顾圣婴。
1937年7月2日,她出生于上海一书香门第,父亲顾高地是抗日名将蔡廷锴的秘书,抗战期间,曾秘密为地下党提供情报,军人身份之外,他还是个才高八斗的儒雅学士;而她的母亲秦慎仪,也是曾留学日本的音乐高材生。
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她的艺术细胞,与生俱来就流淌在骨血中,打小就是个十足的音乐迷。
顾圣婴、母亲和弟弟
最关键的是,她的邻居可了不得,是大名鼎鼎的傅雷一家,而傅雷的儿子傅聪,和她一样音乐天赋奇高。
于是,两家都请来音乐教师,教两个孩子弹钢琴,3岁时他们就都被抱在凳子上练琴,她虽是个女孩,却和傅聪一样,练起琴来不知疲倦挥汗如雨,两人还暗暗较劲,比赛谁学的又快又好,而之后的每一次比赛弹奏,她总能略胜一筹,让傅聪好一通追赶。
她就像是受到了上天的眷顾,
10岁,获得上海少年钢琴比赛第一名,
12岁,得到钢琴大师杨嘉仁,李嘉禄的指导,掌握各种流派风格作品的演奏技能。
15岁,又遇到,合唱音乐大师马革顺和民乐大师沈知白,他们欣赏她的天赋,深觉她会是未来钢琴界独一无二的“女杰”,就将自己的毕生所学,毫无保留都传给了她。
而她自己也特别争气,老师李嘉禄回忆说:“别看顾圣婴平时柔柔弱弱,一旦开始练琴就成了批命三郎,十头牛也拉不回,能从早上一直练到晚上,一个细节有小小的瑕疵,就能不吃不喝,非要练到满意不可。”
有自己的天赋和勤奋,还有这么多名师的指导,她在钢琴界如鱼得水、一发不可收。
顾圣婴
1953年,16岁的她,在万众瞩目下登上音乐舞台,与上海交响乐团合作演奏,肖邦《F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一曲惊人,赢得满堂喝彩。
第二年又考入上海交响乐团,挑起了钢琴独奏的重担。此后登台,经她妙手演奏的肖邦作品,次次不同凡响;忽如春风和煦,忽如夏雨活泼,忽如秋风悠扬,忽如冬阳温婉。挥洒自如、飘逸洒脱,宛如白居易的《琵琶行》描述的那样: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中国乐界称她为“不世天才”,合唱团专门送她去莫斯科接触国外音乐。她的老师克拉夫这样回忆说:“我有很多学生,只有中国学生顾圣婴的练琴时间,是班里学生最长的,一般每天都在10小时以上。
她一旦坐在钢琴前,耳朵里就只剩下音乐,再大的动静都休想让她有所反应。她心无旁骛,也奋不顾身,常常汗水浸透衣裳而毫无察觉,她一年学会的作品,至少比我国音乐学院的学生,学会的乐曲多一倍,所以她总能给人惊喜,叫人喜出望外。”
1955年,她正筹备人生第一场独奏音乐会,可谁料这时,一场风暴向她偷偷袭来。
音乐会前四天,她正在家里练琴时突生变故,几个公安人员出现,把一副冰冷的手铐,戴在了父亲顾高地的手上。后来她才知道,父亲牵涉进“潘汉年案件”,被判无期徒刑,从此和家人永别。(潘汉年被判反革命,后得到平反。)
而得知父亲被判刑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把她和母亲惊得目瞪口呆,当时就哭晕在地。她撕心裂肺地喊冤:父亲一直是“卧底革命英雄”,抗战胜利后,他还主动放弃了,为国民政府效力的机会,回上海隐居,他的所作所为,她一清二楚,可是突然间,他就这样成为了,人人唾骂的叛徒,这个改变实在来得太突然太突然!
顾高地后来也回忆说:“这天外飞来的横祸,把我们全家都吓呆了被带走的时候,我对女儿圣婴只来得及说一句:‘你要好好练琴—爱祖国、爱人民’。
当时女儿沉坐在椅子上,神情忧郁而悲愤地望着我说:‘爸爸,我爱国家,也爱爸爸!’”今天,人们可能听到,女儿说“爱爸爸”,觉得天经地义,可是,在那个时候,要对一个即将被公安人员带走、有“历史反革命嫌疑”的父亲,说一声“爱爸爸”是需要极大勇气的,因为这完全有可能会断送她的前程。
顾高地被带走关押后,一去就是20多年,未曾一日见到过妻子、儿子、女儿,幽闭铁牢深处,是对家人的爱和思念,才支撑着他活了下去,最无望的时候,他就想女儿的音乐会办的怎样了?她们过得还好吗?......
直到1977年,当他终于被平反释放,从劳改营中回到上海,怀着能见到家人的激动和喜悦,却又一个晴天霹雳击碎了他所有的希望。
原来,当年他被带走后,女儿在独奏音乐会上,忍着“失去”父亲的巨大悲伤,演奏了肖邦的《小调钢琴协奏曲》,那一曲哀婉无比,第一个音就是一声深叹,随之而来的是颤抖的心灵、倾诉的波澜,仿佛孤帆挣扎于滚雷怒涛之中,而在欣赏音乐的听众中,又有几个人能听得出、看得见在这孤帆之上,“失去”顶梁柱的一家人正在挣扎飘摇?她没法当着所有人的面去哭,就只能借着肖邦的音乐恸哭。
顾圣婴全家合影
而在经历了离父之痛后,她表现更多的是坚强和期望,带着父亲曾留下的,“爱音乐,爱国家”的叮嘱,走上了一条卓越艰难的,“救赎”自己和家人的道路。
1956年,19岁的她,在世界青年联欢节钢琴比赛中,大赛43位评委为她的琴音倾倒。那是中国钢琴界扬眉吐气的一天,中国女子顾圣婴一枝独秀,斩获金奖!
这可是新中国成立后,中国人在国际音乐大赛中,第一次拿大奖、夺第一!
顾圣婴,左
消息传回国内,国人欢欣鼓舞,钢琴界更是像过年一样的振奋。可又有谁知,“失去”父亲的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努力演奏出这最完美的音乐,在所有人都欢呼雀跃之时,她却独自在角落里,默默祈祷着,盼望着父亲能早日回来。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幻想一点点破灭了。
唯有音乐,才能抚平她内心的创伤,即便这个国家带给她伤害,她仍拼尽所能,完成父亲所希望的,“爱音乐、爱国家”的叮嘱。
一次演出后,芬兰的一位评论家说:“这个中国女孩的演奏,将肖邦的乐曲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演出了新意,无人匹敌。”
而无人匹敌这四个字,她真的做到了。
1958年,日内瓦第十四届国际音乐大赛,这是世界音乐界最顶级的赛事,有36个国家,100多位选手参加,可以说是强将如云,明星璀璨,而她落落大方,从容不迫,代表中国一路过关斩将,碾压群雄,最终,夺得女子组世界第一!
在这次比赛中,她和后来的世界著名钢琴大师,毛里奇奥·波利尼,(位列世界前十的钢琴家)一起获得最高奖。
顾圣婴这个名字,之后震动世界乐坛。数年间,她又拿走了,华沙第六届肖邦钢琴比赛一等奖;比利时国际钢琴比赛大奖......由于她的钢琴演奏极富诗意,她也被称作“演奏肖邦的钢琴诗人”。
一次次为祖国捧回大奖,一次次横扫全世界,难逢对手,她成了名副其实的中国钢琴巨星。
那个时代,中国钢琴界,冉冉升起的五颗新星笑傲全球:傅聪、刘诗昆、顾圣婴、李名强、殷承宗,五人的出色表现,引起国际钢琴界的关注,他们也被称为“中国钢琴界五圣手”。
而其中,她是唯一的女子,亦是最耀眼的那个。命运使然,造就了傅聪,成为首屈一指的世界级钢琴大家,也造就了她辉煌灿烂的巨星生涯。
只是,命运虽将他们推向共同的大舞台,却带给傅聪和她,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局。
1965年后,在国际上参加比赛的那些日子里,她一面抓紧时间练琴,一面挂念着杳无音讯已10年的父亲。当时家里仍旧很拮据,母亲没有工作,弟弟辍学生病,整个家庭生活的重担,都压在了她一人肩上,举目四顾,无依无靠,她只能支撑着站起来继续前行。
因为比赛和生活上的双重压力,她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不弹琴的时候,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病人,面色苍白地坐在那里,可一弹琴,她就像换了一个人似地,那种力度和节奏让人惊讶不已。每天练完琴,她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都湿透了,为了能代表中国赢得比赛,她完全是拼了命的在练琴!
顾圣婴和老师
她背负的太多太多了,为国争光和忧心父亲,两种命运的重压和痛苦,压得她喘不过气。
钢琴家鲍蕙荞说:“在那些年里,她默默承受着一切,就像一个朝圣者,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踟蹰前进。我们都察觉到她的演奏风格,渐渐有了些变化,原来的清新诗意和高贵抒情少了些,代之而来的是躁动不安的戏剧性。初时,我们还以为她是想突破自己,寻求一些新的东西,但逐渐感到了那是源于她内心的巨大痛苦,似乎要挣破她单薄的身躯中冲出来,那是她的心在哭泣、在挣扎、在呐喊。”
1966年,在代表中国去芬兰演出大获成功后,那场大火还是烧向了这个柔弱的女子,她曾为祖国带来的所有荣光,成了她被“毁灭”的刺骨冰凉。
无论是对艺术的坚持,还是对父亲能出狱的幻想,还是周围所有人的遭遇,都在那种前所未有的打击下,被宣告了自己的坚强是无望的!
1966年9月2日,傅雷夫妇先后在家自尽,傅聪身在国外,侥幸躲过一劫。过了3天,曾指导过她的上海音乐学院主任,杨嘉仁和夫人程卓如自杀......
这第一次的打击,令她怀疑、崩溃。
傅雷之后,轮到她了,1967年1月,上海一个异常寒冷的冬日,一场批斗会开始了。造反派把她揪到排练大厅的舞台上,被定性为里通外国的叛徒、历史反革命的子女……一顶顶大帽子飞向她,接下来的场面是人所皆知的:批斗会口号,口水,污蔑,攻击,以及人身侮辱……
几个小时后,批斗结束了,那些人还余怒未消,告诉她第二天还将继续进行,这第二次的打击,令她羞辱、绝望。
而当天,她回到家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当年她弹奏肖邦乐曲震动世界琴坛,在华沙得到一生中最为珍贵的礼物,那个被她视为生命的“肖邦的石膏手模”,也被造反派摔得粉碎......
这第三次的打击,令她死心、万念俱灰。
被损坏的肖邦的手模
她瘫倒在沙发上,向妈妈和弟弟哭诉,母子三人抱成一团,泣不成声,最后,她们一起,做了一个决定:体面的离开这个世界吧。
她只能用死,来让自己曾经迷茫,和被迫游离的音乐灵魂回归,不再苟活,这是她最后的坚强!
1967年2月1日,那个冰冷的寒夜,她与母亲和弟弟毅然决然的一起走了......他们的尸体火化后,骨灰被扔了,关于一家三口临死之前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都成为了永远的谜!那一年,才华横溢的她,还不足30岁,她的父亲此时尚在狱中,全然不知,当年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只剩他一人独活!
1977年,当顾高地重归自由,苍老的他满怀希望回家跟亲人团聚,迫切地想听到女儿琴声时,却被告知,爱妻、爱女和爱子,在十年前就已经去往另一个世界了,人没有了,家没有了,住的房子也没有了,顾高地一无所有、一夜间须发全白。
两年后,顾高地终于从女儿的老师李嘉禄教授口中,听说了自己女儿,第一次举行独奏音乐会的情景。他用颤抖不止的手,一个劲的抚摸着女儿的遗像,良久,只说了一句:“圣婴,我的好女儿……”
之后,他孤独地活了十三年,凄风苦雨伴随着这位老人走完了一生,1990年他在上海孤独离世。去世前有人去探望他,发现老人家酷爱养猫,猫的数量不多不少,正好三只。
白发老者为顾高地
30年短暂岁月,30年灿烂人生,她用自己的才华,为祖国争得荣誉,在世界书写辉煌。她无愧于天地,却是人间亏欠了她。
2020年1月,她已经走了53年,也被遗忘了53年,今天,我们重拾她的故事,以史为鉴,祈愿中华大地再无悲剧。
缅怀大师顾圣婴,愿天堂再无世事纷扰,人声咆哮,
只有琴音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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