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解放前夜的北平什么样？

城外的炮声，空投的物资，解放军向菜市场供货，保密局特务紧张地盯梢……

在“见过世面”的北平百姓眼中，飞机、大炮不新鲜，只要别把这城毁了，日子照样过。

电视剧《新世界》截图

由于国民党华北“剿总”封锁了与解放军和谈的消息，在傅作义与解放军签订“和平解决北平问题协议书”后的第8天，农历大年初二，北平市民才欣喜地发现，在西单出现了解放军贴出的告示：和平。

从开年历史剧《新世界》说起

春节前夕，开年大剧《新世界》上映，故事设定在71年前的北平，和平解放在即。

《新世界》以真实的历史背景为舞台，讲述了北平历史洪流中以三个结拜兄弟为代表的小人物的故事

电视剧《新世界》片头截图

主角三兄弟生活在“外四区”的胡同大院。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北京降为北平特别市，设立11个警管区，即“内六外五”，虽然主线是警政管理区划，实际上也是司法、工商、建筑、交通等方方面面的管理区划。“外四区”在就在天坛附近。

老三徐天（尹昉饰）北平白纸坊警察局的年轻警察、人力车行的少东家，在追查卖烟土的地痞时，误打误撞闯进了大地痞“罩爷“与国军士兵的枪支交易现场——

老二铁林（张鲁一饰）是国民党保密局（原军统）北平站行动处的特务，听起来很厉害，实际却很怂。三弟闯进土匪窝时，他正在隔壁“清吟小馆”嫖娼（未遂），反被老婆堵到门口——

大哥金海（孙红雷饰）是京师第一监狱监狱长，看起来级别不高，却是黑白通吃、颇有实力的人物，可以凭借自己的威望和手段来给二弟、三弟擦屁股——

随着平津战局的逐步明朗，围绕国民党军“战”“降”“走”这些选项，华北“剿总”和保密局（前军统）的明争暗斗日趋白热化，金海、铁林、徐天三人一步步在复杂局势中越陷越深。

1947年底，国民党孙连仲部屡战屡败，其保定绥署被裁撤，与傅作义的张垣绥署合并，设立华北“剿总”，傅作义开始执掌华北军政大权。

1948年秋，刚当选总统不久的蒋介石（中）和东北“剿总”总司令卫立煌（右）、华北“剿总”总司令傅作义（左）在北平（今北京）行辕前合影。由于战局不利，蒋介石专程赴北平召集傅作义和卫立煌召开军政会议，协调当时东北、华北战场

然而到了1948年11月、平津战役开始前，傅作义部再也没有了10月间“偷袭石家庄”一类的大动作。平津地区50余万守军，在张家口至唐山一线500多公里、铁路密布的狭长地带上一字排开。

这个阵型已经展现了国民党军的首鼠两端心态：一旦势头不对，中央军往东乘船南下，傅作义嫡系向西退回绥远老家。

1948年11月2日，东北野战军取得辽沈战役胜利，歼灭国民党军47万人。12月初，东野百万大军入关，与华北野战军形成了对平津地区的合围。

平津战役示意图

12月14日，新华社的电报称：

“我第四野战军入关后，对北平采取了分割包围之势，先头部队已开到北平城外郊区县，对北平形成了包围。今天，已经打下了丰台、长辛店！“

北平是国民党在华北的政治、军事中心。在1947年底开始的节节败退中，不仅各地国民党军队溃败后的散兵游勇麋集，华北、东北各地的国民党特务机构也撤往北平。

电视剧《新世界》动图，东北口音的恶霸用烟土跟国军士兵换武器

在解放军对北平形成合围的同时，南京国民党政府紧急命令北平特务人员、警察局采取一切手段阻止傅作义与解放军的和谈。剧中表现的华北“剿总”和“保密局”的明争暗斗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展开的。

“人口含特率”高达1%的城市

《新世界》中的保密局特务自报家门时，张嘴闭嘴都是“国民政府国防部二厅保密局行动处”，其实更多的是一种“自认为来头不小”的谐谑。

电视剧《新世界》截图

实际上，国民党国防部二厅的确与保密局有联系，但运作上并不是一条线。

1946年，戴笠飞机失事后，郑介民成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局长。军统改为国防部保密局后，他成为保密局局长。

郑介民。原军统头目之一，时任国防部次长兼第二厅厅长，在平津战役中赴北平大肆活动，企图阻止北平和平解放

由于保密局前身是戴笠地盘，郑介民对这里态度一直冷淡。1948年，郑介民辞去保密局局长职务，专管美国军援物资，后来担任国防部次长。1949年1月，郑介民专门飞往北平，企图阻挠傅作义和平起义。

电视剧《新世界》截图

保密局与“剿总”之间的明争暗斗，只是北平地下世界的冰山一角。真实历史中，这一时期的北平，社会生态之驳杂、码头之混乱、特务之泛滥，一部“恶棍列传”也无法说尽，并非一个主线所能道清。

1948年底，中央社会部部长李克农在北平接管干部培训班上所作的报告中称：

“北平社会情况十分复杂，既有清朝野老、下野的军阀、失意的政客，又有蛰伏的特务、汉奸以及官僚资本家、逃亡地主、封建把头、恶霸、惯匪、惯窃和地痞流氓。你们将像一支利剑，斩妖除魔，涤荡一切污泥浊水……“

电视剧《新世界》中的前清遗老，偶有精神错乱，以为还是张勋复辟时

仅以“蛰伏的特务”为例，盘踞在北平的特务组织有：国民党保密局、国防部二厅、党通局（中统）、华北“剿总”二处、傅作义和阎锡山的特务系统、“清共先锋队”、英美间谍组织等八大系统，110个单位，约8500人。

再加上一些半特务机关，如国民党北平党部、河北省党部、三青团、民社党、青年党等12个单位的骨干分子6000多人，以及系统不明的特务2000多人，即使不算上北平保警总队这种近3000人、由军统特务控制的武装力量，狭义的特务人数已经达到16000余人。

1949年1月16日，北平（今北京）解放前夕，正在联合巡逻的当地治安监督员、宪兵和警察。就在这天，北平代表邓宝珊和解放军代表达成和平解放的初步协议，并于1月21日达成正式协议。1949年2月3日，北平和平解放

也就是说，在当时北平的156万总人口中，特务占比高达1%。

金海、铁林、徐天三兄弟的身份是监狱长、保密局特务、基层警长，实际上都笼罩在保密局的势力范围之内。

电视剧《新世界》中开赌档的“小耳朵”，面对来势汹汹的徐天，讥讽他说：“你一个小警察，有什么可豪横的呀？”回头一想感觉不对，找补说：“你那俩哥哥豪横。”

华北“剿总”与保密局的囚徒困境

事实上，华北“剿总”也并非铁板一块。

华北“剿总”的42个师级单位中，傅作义嫡系只有17个师，中央军序列有25个师，行动动辄直接请示南京。

剧中二哥铁林的“上峰”柳爷，在直接与南京保密局联系之外，还能调动本该归华北“剿总”指挥的北平守军国民党第31军，这就是军队构成上的矛盾的体现。

电视剧《新世界》中，华北“剿总”的31军驻扎在故宫内（摄于影视基地）

部队的复杂构成，给傅作义造成极大压力。1948年10月30日深夜，已经开始严肃考虑和平解决北平问题的傅作义，与其心腹、华北“剿总”副秘书长、政工处少将处长王克俊作了长谈，担忧地说：

“几年来，我不断对部属讲戡乱剿共的话，而今天秘密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他们思想若不通，定会打死我。”

事实证明，傅作义的顾虑是多余的，在通报签署和平协议决定的时候，华北“剿总”没有一个有分量的将领提出异议。

1948年11月17日，驻守在北平天坛附近国民党军士兵

虽然月初傅作义已开始尝试和平谈判，但北平城内的国民党军早已兵无斗志，就连中央军系统的92军也开始和解放军暗通款曲，气得傅作义大骂：“他们哪里是在打仗，简直是在表演！”

在战役形势的快速发展下，曾经最死硬的中央军嫡系，转变比“剿总”还快，北平保警总队大队长马起群弃官跑路，中央军嫡系94军军长郑挺锋开了小差……

1949年1月，保密局局长毛人凤将其表弟、同学、保密局北平站站长王蒲臣调回南方，派东北杂牌军军官、半路出家的徐宗尧继任。1月19日二人交接完毕，距离傅作义签订和平协议不足3天。

然而在此之前，徐宗尧已经秘密和中共华北局城工部联系起义，在解放军进入北平城后，工作关系转到了公安局侦讯处。正如策反徐宗尧的池峰城所说：

“他们（南京）拿你‘送礼‘，你不会拿他们‘送礼’吗？”

电视剧《新世界》截图

随着国民党军的节节败退，傅作义的和谈条件也越来越现实，不再幻想“三足鼎立”，也不再追求联合政府。12月25日，傅作义嫡系104军、105军在张家口被歼灭，至此三大嫡系精锐全部覆亡，傅作义“失声痛哭，不吃不喝”。

1949年1月22日，傅作义将军深明大义，最终在和平解决北平问题协议书上签字。

1949年2月3日，解放军举行入城仪式，和平进入北平。图为北平国立燕京大学的学生列队欢迎解放军入城

解放前的北平，不是挽歌也不是讴歌

1948年12月25日，兼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北平市军事管制委员会主任、北平市市长的叶剑英，在北京南郊良乡吕祖庙向担负着接管北平任务的全体干部作了报告，其中提到了那句著名的宣言：“我们共产党人不但能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能建设一个新世界。”

午夜北平的煤油灯一盏盏熄灭了，新世界的电灯一串串亮起。

电视剧《新世界》动图

262名有劳动能力、无家庭负担的旧北平乞丐大队，打着“劳动光荣”的旗子，浩浩荡荡地离开北京城，到黄河去修建堤坝；1000多个由少将高参“领衔”的军统等前特务人员，带着周恩来总理批拨的2000万斤小米作为经费，声势浩大地开赴天津宁河县，去建设清河农场。

1927年，鲁迅在黄埔军校的演讲中讲到“旧制度的挽歌”与“新制度的讴歌”。

但电视剧《新世界》开创了自己的风格。

它只是描述了旧北平城中，千万条泥沙俱下、斑斓驳杂的旧世界的小溪汇入新世界的大海的过程，连曾经的泥石流也慢慢沉淀。

历史并不审判，它像时而平静时而汹涌的大海，在大陆的尽头等你到来。

新世界的故事，是小溪与大海的故事。

参考资料：

朱振才：《1948-1956：北京整肃与保卫行动纪实》，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

江上苇：“底事昆仑倾砥柱：傅作义的战与和”，《国家人文历史》2019年第1期；

周明：“‘华北王’的筹码是怎样一点点输光的？”，《国家人文历史》2019年第1期；

覃业程：《日据时期的北京老地图》

鲁迅：“革命时代的文学”，1927年4月8日在黄埔军官学校的演讲。

声明：转载此文是出于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若有来源标注错误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请作者持权属证明与本网联系，我们将及时更正、删除，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