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人》,琉璃、石膏,52*120*50cm
《江山卧游境界》《山中人》(中外共享区)
材料:琉璃,石膏
尺寸:38×653×52cm;52×120×50cm
作者:杨冬白
简介:《江山卧游境界》与《山中人》这两件作品,以琉璃为主要材质,采用青铜脱蜡铸造技术制造,经后期控制,打磨出粗粝、拙朴的质感,还原山水肌理强烈的褶皱触感,同时保留其光洁剔透的特质,隐含着晶莹的釉质感和玉质感。在不同光线下表现出冷暖相间、虚实相成的朦胧意境。以独创性的雕塑语言与创作手法,将感性的山水意境与理性文化神精神转化到理想空间的建构中。
《江山卧游境界》,琉璃、石膏,38×653×52cm
艺术家杨冬白的工作室在朱家角东南一隅,那里视野开阔,能眺望大片稻田和青空。工作室陈列着他的众多雕塑、国画及摄影作品,大多数作品都是山水主题。“山水是中国人的精神象征,变化万千,不断生长。”杨冬白相信,山水比其他任何一种风景都更广博,更有象征性,也更过瘾。
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上,杨冬白的两件山水主题琉璃雕塑《山中人》《江山卧游境界》展出。寄情于山水,寄兴于创作过程本身,他在艺术劳动中沉潜,一副乐此不疲的样子。后来他说:“我长时间用自己的能量、自己的眼界在创作,我不再考虑艺术境界能高到什么程度,但我会坚持下去,给它们生命。虽然世界变化得快,但我很放松。”
在坚硬的琉璃、不锈钢、铝板里,注入山水意境,更有非止于山水的言说
杨冬白对于材料很敏感,在研究物质的物理属性的过程中,他产生了愈发强烈的感受。“材料的变异就是生命力,材料的局限就是魅力。”
《江山卧游境界》与《山中人》这两件作品,以琉璃为主要材质。琉璃这么美,如何碰的得?杨冬白一度回避这种被古人称为“五色石”的华美之物,觉得它美得有“妖气”。虽然如此,琉璃还是远远地吸引着艺术家,直到他终于动手,决心压制那股艳美。
投入创作时,杨冬白成了厂房里的老师傅。他采用青铜脱蜡铸造法高温脱蜡,从造型设计、灌制蜡模、制成含蜡石膏模,再以蒸汽加温脱蜡,到1000℃高温烧制琉璃粗胚,他用数月时间与材料周旋,更重要的是最后的抛光与打磨控制。“琉璃光彩透明,这是它的优点,我根据自己的考量一点点把它的光彩压退,通过抛光控制,让它的另一种质朴属性呈现出来。”
站在《江山卧游境界》作品的正面,琉璃的华美色泽在打磨片的力道下变得含蓄,粗粝而古朴,绵长的群山蜿蜒起伏有了气势;山的沟壑中加入白石膏粉,远远望去,青白云烟缥缈。绕去作品背面,眼前将是一幅完全不同的景观:那些历历在目的岩石、沟壑、云雾此时全部融化于一面光滑的琉璃里,如一缕缕山水魂气凝结于琥珀。等到展厅光源开启,琉璃雕塑彻底汇聚了生命气息,玛瑙般的色调不温不火,如山水画中极淡的浅绛,白石膏此时流出丝绢般的光,几步远的距离观看,山光水影,淙淙弥漫。
至于压制到什么程度,依的是艺术家造型艺术的“童子功”。如今,中国美术馆里收藏着杨冬白在80年代的大理石雕塑《饮水的熊》。熊与熊的倒影在一座圆雕里“妙合”,平面造型的绘画题材变形为立体雕塑,彼时雕塑界赞叹于这位年轻雕塑家的大胆突破与高明艺术加工。那时,杨冬白即已显露对物质材料的运筹和与众不同的胆略。
饮水的熊 ,大理石雕塑, 23×54×60cm ,1982
“雕塑是简单的塑型么?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它有一种肌理、造型、空间、结构、力量之间的相互关系。我觉得这在许多美术教育里是找不到答案的。”
杨冬白觉得,雕塑与人、自然物质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要从具体的媒材中找到精神的灵性表达。自80年代开始,山南水北地游历,他在敦煌莫高窟拿着手电筒,在光影中凝视残缺的佛像与壁画——寥寥几笔即有虚实透视、精妙入神,那强烈的音乐律动和驰骋的伟大意象几乎让他屏息。另一次,是在温州开往上海的绿皮火车上,那时杨冬白16岁,他贴着窗玻璃第一次看见黛蓝的远山几近透明的形态,目瞪口呆。他感受到自然的精神化力量,而雕塑不就是物质与灵魂的碰撞?
《秋意》, 铝板、着色,177×113×19cm,2015
自此,他始终在这碰撞中积蓄。他常常去山里,对着山一看就是半天。在日本东京艺术大学期间虽然学雕塑,但花长时间研究、熔化材料,以表现他难以忘怀的虚实对比之美。在《山中人》这组作品里,摆脱了笼统雕塑的匠气,杨冬白将内心感受到的自然界的灵动野趣,谱入琉璃光洁硬朗的结构中。隔开一段距离看这组作品,两山相照,釉玉质感中透着纯净,仿佛从心灵里瞥见雕塑家徘徊于山川之间,目眺万物的自由。
不拘于目的地寄兴于创作本身,凝固那消逝的古典世界,心灵永远在路上
一面是姿态纵横的生命,一面是静穆观照的心灵,杨冬白的雕塑因一体两面而具诱惑力。他自白,要么喜欢极动的状态,要么极静。他可以在连续时间段里密集地创作,他竭力塑造出他的心景。
那些在铝板上着色的严谨试验、沸腾的不锈钢吹气锻造、不断压制的琉璃雕塑,在极端游走间所产生的作品使他热血激荡,在那种状态下,每一寸材料在雕塑者心的运筹下而活,而变幻,至于具体是哪一种材料,无需苦心寻觅。艺术家承认,他一度以原始的张狂和冲动为中心,当这冲动在每个神经末梢渗透,独特的作品就会亮出来。
天风吹拂系列,不锈钢,2018
《群山云雾境界》, 琉璃、石膏, 41.5×52×665cm,2015
可艺术家的巨大冲动和能量,也无法把他所经历、所置身的时代与文化像外套一样脱掉。经历过改革开放前后的巨大转变、“85新潮”、90年代艺术市场化启动,杨冬白说他们这一辈艺术家,一生都在直面国家社会的变动巨潮。“艺术家的心灵在震动。”
1991年,杨冬白在国内崭露头角后远赴日本,在日十余年中的身份转换,让他除了作品的风格、意义,更多地思考自己作为个体存在于文化背景中的意义。这样的思考至今持续——中国人是怎样的一个群体?中国人的价值观何以体现?
“我们生长在这片土地上,我们的新潮原理基于什么?当代艺术概念实质在哪里?”
毫无疑问,艺术需要艺术家静下来体验血液里的文化,再认识现实生活的内涵。“在这个品味过程中自问,所谓的传统审美与中国人文精神究竟是些什么。虽然,这其中有很多较民族主义色彩的东西,但这种回归是必须的。”
杨冬白 群山叠翠 铝板、丙烯色133×204×23cm, 2017年
如果以为杨冬白所说的“回归”代表人们耳熟能详的传承、复古等词语,大概又误解了艺术家的方法论。正如他的雕塑最怕“像”别人,正如他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有某某代表作的艺术家”,他认为构成艺术的主要部分还是艺术家自己的独立人格。他坚信艺术根据人格走,没有独立人格,功利而盲目地挪用因袭,只会让艺术在奴性的文化特征里丧失独创性。
今年夏天,刘海粟美术馆展出杨冬白一批新近“山”主题雕塑,以大面积黑色涂抹,不追求层层细致。人们对古代山水的想象被浓重粗粝的单色瞬间阻断,站在雕塑前心中一顿,如同凝视一个正在逝去的古典世界于艺术家心中留下的种子,而种子会在新的土壤里不断抽枝,长出一种笃定又独立的模样。
晨烟暮霭系列 铝板、金属漆 300x170x15cm,2018
杨冬白希望人们在其作品前产生一瞬的“停顿”,停歇在他塑造的知觉里。他对同一题材和画面不断言说,在言说中转换、强化出自己的语言方式。他以为致敬古典世界并非还原一幅古典山水画或其他图景,也不是纵横学究成为“流派家”,而是以自己的知识结构、能量与自然冲动不断言说,坚持下去,直到一个真正有生命力的表现形式降生。
在30岁的时候杨冬白就已想清楚,以巨大的热情和手作劳动将内心世界的韵律提炼成形,那是一个并不宏大、也没有精工细巧的形式,几个小山包、几块墨片、几朵云缭绕,却带来涌动和感怀。当太阳无预告地下沉,稻田开始陷入深潭般的阴影,这形式好似闪烁的琉璃,无论从什么方向看过去,都有生命从中流出来。
作者:李思文
编辑:李思文
责任编辑:邵岭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均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