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时,我们不再是父亲、母亲、律师、教师或是曼联球迷。我们丢弃了社会赋予我们的标签与身份,只留下最初的人。”
阴冷、潮湿的周日清晨,儿子问我。
“爸爸,你要去哪?”
“去跑步”
“为什么?”
他才不过3岁,却问出了一个使我困扰良久的好问题。
其实,我并非真的想去跑步,舒适的大床缠绕住了我的双腿。更何况,如今距离我的下一站马拉松之旅仍有数月,就此一头扎进寒冷冬日似无必要。也许,我可以晚点出门,或者留到明天,再或者根本不去参加这样的比赛。我说不清自己为何执着于跑马。然而,确实有些东西一直在驱使着我。
“因为跑步很有意思?”你我都知道,这并非是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在真正迈开步伐前,我们无力也无法去向他人或自己解释,究竟为什么要去跑步。跑步并不简单,还有些折磨。在尝尽所有痛苦后,我们很有可能会再次回归起点。从某种意义上说,跑步也许就是一场声势浩大却无意义的循环。
时常会有人告诉我,他们愿意在追逐篮球时奔跑,但如果仅仅是跑步——那种将一只脚置于另一只脚前的循环往复,却无聊到有些难以接受。我仔细聆听着他们的话语并礼貌地点点头,却不知是否该去说服他们。毕竟,在他们的眼里,类似的辩解总有些苍白无力。
有些人为了减肥或健身而跑步,对于他们而言,这就是最好的理由。作为一项运动,跑步的门槛很低,既不耗费金钱,对场地也鲜有拘束。也正因为此,在英国,约有200万人每周至少跑一次步。
然而,对于那些与我一样,愿一直跑到双腿无力坚持的人们而言,这绝非是跑步的初衷。依稀还记得,在我还很年轻、最痴迷跑步的那段时间,总有人认为我是为了健身而跑步,但我却告诉他们,“我是为了跑步而健身”。
那时的我对自己的回答颇为得意,但现在我已明白,我们热爱跑步,只因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
许多跑者为成绩着迷。在他们眼中,40分钟跑完10K,或是4个小时跑完全马,无异于一种征服。这些目标让人们在奔跑时倍受鼓舞,并将你的成长与成就予以量化。只是,人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将这些冰冷的数字作为动力实在有些武断,而在成功后得到更多的也许只是空虚。
去年,我机缘巧合识得一位好友。他决心要在3小时内完成全马,并为此制定了详尽的训练计划。那次比赛,他跑了3小时零2分。赛后,当我有意与其寒暄时,本担心他会就此心烦意乱,但事实却刚好相反——他的脸上写满喜悦。
“至少现在我还有目标,可以在未来继续尝试。一旦我做到了,就不得不去寻找其它的目标。”他告诉我。
我们本可以闲适地躺在床上,或去酒吧与友人小酌,如今却冒着风雨步步前行,难道我们耗尽一切只为追逐这些虚名?至少对我来说,并非如此。成绩不过是悬挂在眼前的胡萝卜。毫无疑问,我们应该努力做到最好,使劲抓住它们,然后再要求更多。然而,我们历经万难的初衷难道就是为了胡萝卜?
“我们究竟为何奔跑?”每当跑团里的男男女女出发前,总有人提出这样的疑问,却从未有过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这样的问题略有些“虚”,我们需要进一步探索,才能找到答案。
跑步予人以快乐。倘若你定睛观察过街边的那些孩子,就不难发现,无论情绪激动或是与同伴玩耍,他们从来不会停下自己奔跑的脚步。忽前忽后,时上时下,在地面上划出狭小而无意义的圆圈。我还记得,即便是在更年长的年纪里,自己有时也会在街上毫无来由的奔跑起来。
塞林格在《麦田的守望者》中描绘过这样一个片段:在青涩而又有些尴尬的青年时代,考尔菲德曾在一次路过学校操场时,情不自禁地奔跑起来。他说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为何要去奔跑,也许“我想我只是喜欢跑步”。
跑步,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事实上,奔跑在人类的进化史上有着重要意义。麦杜格的畅销书《天生就会跑》(Born to Run)正是基于哈佛大学研究者们的理论而写就的——学者们认为,人类早期的不断进化皆是为了更高效地捕猎动物。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有跟腱、拱形的足部、宽大的臀部,并在颈后长有韧带(为了在奔跑时保持头部的平衡)。
伟大的肯尼亚运动员博伊特曾告诉我,在他赢得1978年英邦运动会后,他的村庄为其举行了庆祝仪式。当儿时的伙伴围坐在其身边时,霍伊特拿出了他的奖牌,伙伴们们的反应却是,“一切都很完美,但如今的你还会去试着抓住一头羚羊吗?”
孩提时代,我们向世界展示的是自己最本能的回应——如果我们想要奔跑,自然就会奔跑。然而,在成年之后,做任何事情都需要一个理由,包括跑步。因此,人类将跑步打造成一个行业,而我们也就成为了跑者。挑选一双合适的球鞋,在自己的面前悬挂起胡萝卜(我们的目标),从苹果市场下载跑步软件,当一切就绪,我们才终于能够开始奔跑。
沿着既定的路线奔跑,或是穿行于城市中的拥挤街道,任风雨敲打自身,重拾儿时纯真的愉悦感。慵懒地坐在桌边翻阅报纸或品尝咖啡,这不是我们的本能,人类本该存在于更宽广的天地中。跑步时,我们不再是父亲、母亲、律师、教师或是曼联球迷。我们丢弃了社会赋予我们的标签与身份,只留下最初的人。在我们之中总有些人愿意停下脚步,为自己跳动的心脏,飞扬的思绪,以及那一刻的豁达与无畏而震惊。
倘若能够继续奔跑,让思绪远离我们的世界,深入到自己的孤独中去,也许你就会感受到脱离了生活的束缚,与自我紧紧相连。那一刻,我们能切身感受到双腿是如何带着自己前行,并不由自主意识到我们是究竟是谁。
在日本,比睿山的僧侣会在1000天内跑上1000次马拉松,以领悟更高的境界。我曾经在伦敦马拉松终点前的路旁,看着人们接连不断地跑过。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这辈子都不会再特意经过这片土地,我几乎看到他们的灵魂,他们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却也在努力地活着。跨过终点线后,所有人都会感到快乐,甚至为此落泪(我的第一次马拉松后就是)。
也许,这只是运动员在完赛后自我虚构的快乐,或不过是出现在大脑中的化学反应。然而,不可否认的是——
那一刻,世上的一切似乎都显得如此美好而又安宁。这是一种令人震撼的感受,值得我们为此一遍一遍地重新来过。
文/Adharanand Finn 翻译/谢笑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