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六年入围,却六度落选,村上春树与诺贝尔文学奖间似乎总隔着道难以划破的薄纱。
诺奖的评选标准多变,而我们也无从寻觅到一个令所有人都满意的方式,去比较村上春树与莫蒂亚诺的高下。然而,毋庸置疑的是,在跑步者的世界中,村上和他的文字就是值得所有人仰望的标杆。
其实,无论文字或是生活,村上春树都不那么日本。
他的小说没有如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般浓郁的“和风”,文字反倒深受从事翻译工作那段经历的影响。
29岁前,村上不写小说,与太太贷款了500万日元经营着一家爵士俱乐部,过着“每天60支烟”的夜生活。
在成为长跑狂人与知名作家前,村上的工作就是站在吧台之后与顾客聊天。他并不健谈,却偏爱孤独,甚至曾对自己发誓“一旦这份工作告一段落,一定只跟那些我真正愿意交谈的人说话。”
几年后,跑步与写作,先后走进村上的生活,理由也都不约而同地简单。在《明镜》周刊的一段专访中,他如是解释:
“刚成为作家那几年,我吸烟吸得很凶,牙齿和指甲变黄,腰胯周围冒出不少赘肉。只是想通过跑步减肥。”
“1978年4月,我在东京神宫体育场看棒球,天气明媚。养乐多燕子队的戴维·希尔顿击出了一记完美的好球,突然我觉得自己能写出一本小说来。”
人们了解村上与马拉松的故事,大多源自那本《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这本书的书名是标准的“雷蒙德·卡佛句式”,取自美国小说家的《当我谈爱情时,我谈些什么》,为的则是向大师致敬。
卡佛偏爱写社会的阴暗角落,影响了后来王朔、苏童等一大批作家的文风,但只有村上连生活也因他而发生改变。村上说:
“当作家写下一个故事时,他是在面对体内的一种毒素。假如你没有这种毒素,你的故事就会无聊而平庸。这就好像河豚:河豚的肉是极为鲜美的,然而它的 卵、肝和心脏都有足以致命的剧毒。
我的故事都位于我意识深处一个黑暗而危险的地方,我能感觉到意识里的毒素,但我可以承受较大剂量的这种毒素,因为我有一个强健的身体。当你还年轻时,你体质强壮,因此通常无需训练就能战胜这种毒素。但是过了40 岁以后,你的体力消退了,假如还过着一种不健康的生活,你就没法对付毒素了。”
尽管文字的风格与卡佛直白如同流水账般的“极简主义”大不相同,村上却与其一样笃信,从事艺术工作(自然包括了写作)是一种并不健康的生活。他自认不是那种“轻轻松松就能够抵达故事源头的作家”,必须深深挖掘才能到达灵魂深处的黑暗角落,寻找出所有想要的东西——形象、人物、隐喻。
用村上的话说,跑步不会给他带来写作的灵感,却让他得以安全地穿梭于意识与现实之间。“作家寻找他的故事是有危险的,跑步帮助我避开这种危险。”
对于不从事文字工作的人而言,这样的说法或许有些晦涩与抽象,但倘若读过梁文道如何谈论村上春树与跑步,我们或许会对此更有感触:
“在村上春树的所有嗜好里头,只有一种是我不能享受,却又因此深深佩服的,那就是跑步。从1982年开始,他每天持续跑步至今,而且每年至少参加一次全程马拉松。这个习惯是他日常生活节奏的一部分,与身为小说家的身份紧紧连在一起。
我特别佩服这种生活极有规律的艺术家,他们的创作就是工作。‘工作’不是贬词,而是一位全职作者的自我认知和要求。一般人想像的写作太浪漫了,是一个才子的灵气迸发,其来无影去也无踪,不拘时地无法无相。然而,对于一个深恐自己才能终有限期,因而想要小心维护它养育它的作者来讲,用“工作”这个字眼去命名自己的创作实在是太重要了。与一般上班族不同,写作似乎是自由的,可以随意支配自己的作息时间;但这恰恰就是一般作家的最大陷阱,因为这种状态很容易使你丧失焦点,精神散乱成一堆昏暗的碎片。欠缺规划、节奏与纪律,不只完成不了鸿篇巨制,可能连短小的东西也没法一直保持该有的水准。‘工作’,就是要锁定自己;它不是没有灵魂的匠技工程,却是种类近于修行的养气之道。所以豪迈奔放如海明威,也一样极有规律地工作。”
村上曾沿着史上第一次马拉松路线的反方向,从雅典跑到了马拉松,也曾在1995年跑完一次百公里跑后,进入了“长跑者之抑郁”的状态,直至后来在铁人三项中找回了跑步的动力。
跑步对于他或者他的文字而言,已不只是一种娱乐,正如他所说的,如果非要在自己的墓碑上留下些什么,不如写上“至少他是跑完而不是走完的。”
文/谢笑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