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文文脉悠久。“小品”一词取自佛教,用于文学,指篇幅短小的文章,如秦汉以来的序、记、论、跋、铭、赞、尺牍等,而其盛期在晚明。晚明社会既可以用物欲横流来形容,又可以用思想多元来描述,其在精神空间的继往开来为后世极大拓宽了思维情感表达的尺度与层次。从公安派、竟陵派到张岱,历代文人将小品文生活化、个性化,仿佛往旧皮囊里灌入了生气与灵魂,令其呼啦啦地生动起来,在文坛上立成了一个千古清隽的身影。《陶庵梦忆》的余韵晕染至清,再到新文学运动时期,以周氏兄弟为首的《语丝》派提倡杂文,以徐志摩为首的《现代评论》派提倡借鉴英国essay式的随笔,看似反对古文,其实都有旧学背景。
如是,小品随笔貌似简单,但擅长者无一不是内蕴丰富而深厚的学者。学有所成,方可于率性任意的三言两语之间,准确捕捉勾勒出所绘对象的精髓,令对象背后无尽的文化遗存闪现出其应有的风采。
中国人民大学孙家洲教授的《优游随笔》即为这一文脉上的新支。作者在自序中已然解题“优游”二字,是表达从容心态和游子情愫。全书以对郑昌淦、李衡眉、冯其庸、谢桂华四位著名学者的追忆文章开篇,笔端尽含浓厚的故人之思,另有十余篇历史著作的书评序跋,还有作者行万里路的识见收获,分别谈论伊尹、太史公墓、北方的汉式宫殿与汉代虎落,以及十篇读史感悟——既有对于“古史分期”“百家争鸣”“盛世”一类大题目入木三分的解说,也出其不意对诸如“犬马”“俗儒”“布衣”等一类小词汇进行关注。文集最后,作者回忆孩提时在烟台东宋村的成长经历,浓郁的乡土人情经过历史学家的眼光与思量,自有一番别样滋味。
同样是随笔,史学家与文学家的写作是在不同层面展开的。后者更重于市井烟云与性灵抒发,而前者则将凝思投注在庙堂风雨与古今之变上,多了一分浩瀚沧桑的感觉。77、78级大学生是时代之子。应时考入人大的作者毕业后留校任教至荣退,这期间伴随人大度过了从复校到复兴的四十余载光阴;也由这座静驻于中关村繁荣中的校园,见证了自己人生中的黄金年代。文史界大家、晚生后学以及故人旧识的名字,在书中并非一个个符号,而是饱含着作者亲历的亦师亦友、肝胆相照的情义。通过阅读古籍文献、考察历史遗址、亲睹古时旧物,那些逝去的名人典故在作者笔下重现,向我们摊开他们隐秘而幽微的心灵角落。
英国作家L.P.Hartley曾写道:“昔日如异邦。”要回溯历史,需要一扇通往昔日的窗户。从某种意义上说,史学家是最适合修筑这扇窗户的人,因为对回忆的书写,即其存在本身。个体的渺小与脆弱早已为古人所感悟,智者教引我们“齐物”“自其不变者而观之”。但个体仍然有其意义,因为世界万物只有透过自己的窗户为自己所感知,才有了声色。为自己的内心修建一扇联通古今的窗户,离“深情”“真气”近,大约可以长久地冲撞着世人的心灵。
作者:李重蓉
编辑:刘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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