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爱梵高》用梵高的眼睛看世界,从油画到电影,由静到动,由瞬间延展为叙事,让喜爱梵高的人感到惊奇不已。“像梵高一样活着”,哪怕只有95分钟,哪怕在他早已离开的世上。图为该片剧照。
张冰
在美术馆看画,有时我会进入到图画的世界里,在其间遨游徜徉,并在想象里无限延展画中的空间与时间,尝试用画家的眼睛观察这个世界。真正能带给观看者这种幻觉的作品是妙不可言的,现在,《至爱梵高:星空之谜》 把这个心理过程以油画动画长片的形式再现了出来。
在我看来,表现人的心理是作为白日梦的电影最为擅长的事情。《至爱梵高》 用梵高的眼睛看世界,从油画到电影,由静到动,由瞬间延展为叙事,让喜爱梵高的人感到惊奇不已。“像梵高一样活着”,哪怕只有95分钟,哪怕在他早已离开的世上。这大概也是影片的初衷。电影的开篇题词说:“我们只能用画画来表达对您的敬意和问候。”这部动画是被人“画”出来的,由于画家们的辛勤劳动,也由于梵高特殊的笔触,我们得以在影片开头看到星空被一笔一笔涂抹出来的痕迹。据说,开头这一小段星空的戏,是一位画家花了六个月完成的。在一个电影科技日新月异的时代,能够以如此的耐心复原手工绘画的工作,的确带给人一种扎实的质感———尽管仍然是虚拟的质感。
梵高只活了37岁,他的自杀至今都是传记作者争论不休的话题。影片聚焦文森特·梵高临终前的一段日子,通过梵高生前接触到的不同人的讲述,探寻梵高的死因。《至爱梵高》 有一个电影当中十分经典的“寻找”模式,邮差约瑟夫·鲁兰让他的儿子阿尔芒为文森特·梵高送信,信是文森特写给弟弟提奥的,却被房东压了两年,而这时,距离梵高自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个小伙子一出场,穿着一身黄西装,带着不耐烦的神气,鲁莽而略显轻佻。他和父亲交谈,对梵高的自杀品头论足,认为那就是软弱,然后将信将疑地踏上送信的旅程。一开始,他要寻找提奥,在拜访了巴黎画商之后,他发现提奥在梵高死后五个月就追随哥哥而去,于是他只好另寻一位合适的收信人。但走着走着,阿尔芒被不同人讲述出来的梵高所吸引,转而探寻梵高的死因。杀死梵高的可能是众人的排挤,对爱情求而不得的伤痛,是情人父亲的干预,也可能是爱捉弄人的富家子雷内,是嫉妒他才华的医生……直到结束,阿尔芒也没有探寻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但他在这个过程里却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工作,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同时,他也从一个平庸的邻人变成了一个具有同情心的人,他质问船夫为何不去帮助梵高,在插着雏菊的傻孩子被三个醉鬼欺负时,他愤怒地殴打了醉鬼。在这个经典的故事结构里,阿尔芒以寻找梵高开始,最后他自己发生了变化,完成了某种类似成长的一跃。观众追随着阿尔芒,也质问着自己,尽管梵高在死后被奉为传奇,但,倘或我们就是梵高的邻人,我们是会签下那份驱逐协议,还是为了保护天才仗义执言? 这种立足于阿尔芒的“普通人”视点,成就了 《至爱梵高》的 当代立场。影片的英文名 LovingVicent,是梵高写给提奥的每一封信的落款,与他的自传体书信集 《亲爱的提奥》 恰好形成一对开头与结尾的呼应关系。而这部电影,也像是导演与画家借梵高之手写给当代人的一封信,和许多梵高传记片喜欢穿越情节类似,这也可以视作梵高在当代作品里的还魂。
但是,既然身为“后来者”和“普通人”,又如何能与梵高共享同一个观察、描绘世界的方法呢? 梵高不止一次地表达过:“我要做的不是描绘照相式的相似性,而是表现情感状态。”他的绘画之所以特别,是因为他总是把自己强烈的情感赋予画笔下需要表现的对象。在写给提奥的信里,他懊恼地说,一个正在倒簸箕的妇女在她的生活环境里身上可以显露出某种典型与神秘的东西,作为模特坐在画室里却失掉了这种东西。如果我们重读梵高的这些文字,就不难发现,《至爱梵高》 对梵高作品的挪用,只达到了某种“照相式的相似”,如同倒簸箕的妇女坐进了画室,丧失了整体性。譬如,有一场戏,阿尔芒坐在麦田里和玛格丽特·加歇聊天,背景直接挪用了梵高的麦田,影片要表达的情感与画作原本的情感是貌合神离的。从这个角度来看,《至爱梵高》 的表现形式虽然引人注目,却又多少有些偷懒了吧。“像梵高一样活着”,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作者系影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