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首席记者 樊丽萍
随着 《人类简史》 《未来简史》 两本著作的出版,人们记住了尤瓦尔·赫拉利的名字。这位以色列的新锐历史学家旁征博引、谈古论今,把人工智能技术对人类发展进程的冲击剖析得淋漓尽致。从科技界的专业人士到普罗大众,不管是否同意尤瓦尔·赫拉利的说法,都可以静心听听他的阐述:
过去40亿年当中所有生命都是按照优胜劣汰的原则进行演变,所有的生命完全按照有机化学的规则进行了演化。而未来,人工智能将替代物竞天择,自然选择的结果就此终止。
人类的权威在做决策的过程当中,比如说世界上在发生什么,甚至我们 自 己生命在发生什么……这些权力,我们掌控的力量,将会逐步拱手让给计算机或者人工智能的这些算法。
随着技术发展我们可以用人工智能替代出租车、司机、医生等职业。人类社会会分成两大群体,一个是非常少的精英群体,就像神一样,在创造大量的人工智能,绝大部分人将变成没有任何经济价值的群体。这是21世纪最大的风险。
……
细思极恐! 尤瓦尔·赫拉利的论断开启了更多人对于未来的思考。近日,他现身上海,出席 《造就未来社会———主动进化》 论坛,和一些来自学术界、产业界的精英进行了一场头脑风暴。
人和机器的区别,生和死的定义,人该如何掌控自己的命运? 在人工智能和生物技术飞速发展的当下,这些宏大的哲学命题到了需要被重新审视的时候。
21世纪,最重要的产出是控制自己生命的“产品”
尤瓦尔·赫拉利(《未来简史》作者、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历史系教授):
过去几千年来,我们已经经历了各种变革,从经济变革、社会变革再到技术领域各种变革。可是,有一样在这一历史洪流中不曾发生过变化,那就是人类自己。无论是生活在孔子时代的人,造金字塔时代的人还是信奉 《圣经》时代的人,人的大脑不曾改变、心智不曾改变。可以说,这是过去几万年历史长河中最大的“常量”。
但放眼未来,人类除了会继续经历越来越多来自经济和社会领域的变革外,还有可能看到一场巨大的关于人类自身的变革,它将首次在历史上出现:人类不仅具有改变外部世界的力量,更为重要的是,人类也将着手对自己的内部构造进行改变。
举例来说,假设你晚上睡着了,有只蚊子飞来扰你美梦,影响了你的睡眠,你完全知道如何把蚊子打死。但是,假设让你睡不着的不是蚊子,而是突然浮上心头的一种想法,你便会显得无能为力,因为目前你还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思想。
但随着人工智能和生物技术的发展,今后的几十年,人类将要学习去控制自己的意识、思想,去延缓衰老,追求幸福和不死。
所以,21世纪的经济,最重要的产品将不再是食品、车辆、纺织品等通过工业化方式生产出来的商品,而是通过科学家的智能设计,产出控制自己生命的“产品”,比如人的身体、大脑以及心智。
如果我们真的具备这样的能力,那么这不仅仅将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一次变革,而且也将会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生命本身的一场变革。
汪建(生命科学家,深圳华大基因研究院名誉院长):
人类的终极追求是什么?是没完没了的物质,是没完没了的科技,还是活得长一点,活得好一点?
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比起跟我无关的科技,我更关心自己怎么能活得长,活得好。活着,才是硬道理。
我们人类在历经了狩猎、农耕,并一路步入工业时代、信息时代后,下一个到来的必将是生命时代。19世纪,随着“细胞学说”的创立,它揭示了世界上各种生物都是由细胞构成,细胞是构成生命的最小单位。到20世纪,生命科学的一大重要突破是DNA双螺旋结构的提出以及人类基因组计划的实施。探索人类自身的奥秘,我们将步入一个全新的时代:人类是否可以掌控生命,解读生命,继而改写生命?
简单地说,我们是否可以通过生物技术手段,对人的基因进行存、读、写? 现在,通过人类基因组计划,我们可以破解DNA的奥秘。而通过基因测序,我们就可以来筛查基因。比如,在孩子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我们是否可以通过“读”基因的方式了解他是否有先天缺陷? 我们能否在孩子出生之前就采取一些预防手段,从而消灭先天缺陷? 在“读”基因之后,要做的就是“改写”基因。
尤瓦尔·赫拉利:
在克服了饥饿、疾病和战争之后,人们开始追求幸福和不死,这实际上可以理解为人类是在努力把自己升级为“神”。
而“升级”的路径有三条:生物工程、半机械人工程、非有机生物工程。
随着这些新科技的发展,在不久的未来,我们可能会改变对死亡的看法:
不是说死亡会灭绝,而是死亡的性质将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在整个人类的历史当中,人类认为死亡是一种不可避免的命运,是生命规律使然。
目前来说,我们仍然认为,死亡面前人人平等,甚至地球上最有钱,最有势的人,他们也会死。但是想象一下未来,在50年乃至100年之后,我们的医疗技术非常先进,解决所有老龄问题,当然,需要为之支付的成本非常昂贵,所以绝大多数的人将因为付不起钱而老去,但有钱人则可以保持年轻和美貌。
未来,科技可能会重新定义死亡。一个人是生还是死,命运将掌握在工程师手上。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发生,那么死亡就可能不是人类最大的一个平等条件了,而是会产生最大的一个分歧。
去哪儿学习,要跟谁去结婚,决定权将是“大数据”?
约翰·霍普克洛夫特(图灵奖得主、美国康奈尔大学计算机科学系教授):
我们所面临的时代,已经完全改变了。过去,一个人的一生当中,可能不会经历多少变革。可现在,每个人一生当中,会经历多次的变革。
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看到电梯里面,有专门开电梯的人。因为那时的电梯还没实现自动控制,以保证人们能达到想要去的楼层和电梯停的楼层是对应的,所以要有电梯员做这个事情。但后来出现了电梯按钮,于是,开电梯这份工作就消亡了,而且今后再也没有这个岗位了。
过去300多年里,我们不断地改进制造业,体力劳动的流程也随之进行改进。但现在,随着一些所谓的智能化的流程和程序付诸实施,有一些工作会自然消亡。
我们现在正在做什么?就是把原本体力劳动的自动化,变成今后脑力劳动的自动化,而这就是人工智能这场改革的核心所在。
因此,我们必须要开始思考一些事情。比如,今后需要从事生产、为人类生活提供产品和服务的人口到底占多少比例?可能今后只要25%的人从事这样的工作就可以了,为了让更多的人有工作,可能每周人们只需工作20小时,到45岁就可以退休。当人们45岁退休后,他们该做些什么呢? 我们可不希望看到有一半的人口每天无所事事的,这有可能会造成不稳定。这些,都是当下正在发生的技术变革,要迫使我们去思考的问题。
尤瓦尔·赫拉利:
其实,出现这么多的新的技术,本身就会带来一种危险:我们大部分中会变得“无用”,但我们中的一些人会升级成为“神人”。
就像19世纪的工业革命使得城市无产阶级出现一样,人工智能的出现会导致数以亿计的人将找不到工作:他们没有办法和计算机人工智能竞争,已经丧失了经济的价值,没有经济价值也就没有社会地位。
比如说出租车司机、卡车司机,都会被无人驾驶汽车所取代。还有,医生、老师等职业,也都会被机器人所取代。比起这些,人类社会还很可能面临一种新的威胁,就是对世界的掌控权的转变。不是由人类掌握世界,而是由人工智能、算法和大数据这些系统去掌握世界。
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人类会慢慢放弃决策权。一开始,是从一些非常简单的方面开始的,比如说你想在城市里找到某一条道路,会从自己认路到依靠GPS设备导航。可能你自己的直觉是往左走,但手机告诉你往右走,那你把这个指路权就交给了手机。在算法面前,我们会慢慢地把决策权力让出去。
最后,不仅各种小事情,连自己的大事情都是“算法”说了算。
将来的二三十年,“算法”会帮我们做出人生一些重大选择。比如,应该去哪儿学习,要跟谁去结婚,可能人们第一时间就会把这个决定权去交给大数据,交给人工智能和算法,然后他们就会问腾讯、百度和亚马逊,这些事情索性都由“算法”说了算。
无论肌体还是心智,未来人类走向有太多不确定
许田(耶鲁大学遗传学系副主任):记得1866年的时候,詹姆斯·吉灵厄姆在英国为缺失肢体的人制造出第一个假肢,现在全球1000多万人都在使用。对于装了假肢的人,我们肯定会说,这个人是人。有人故此说,只要在人的脑袋下面,其他部件随便怎么换,人都是人。
但2013年,德国的一些科学家就把一个感光芯片植入盲人的眼底下,用它来感光,来帮助盲人。你们觉得,这个眼底装了芯片的盲人,是不是人。
而我们还可以继续问,如果有人记忆不好,我们给他放置一个记忆芯片,帮他记忆。那他还是不是人?除了记忆芯片,我们还能生产出其他的各种芯片,比如情感芯片,分析芯片等等。
按照赫拉利的说法,只有人类有意识,人工智能只有智能没有意识,所以和我们人是很不一样的。那么在这些事例面前又该如何作解?
人的生命有机体非常脆弱,记忆也很差,为了把学到的有用经验跟其他人分享、交流,我们发明了甲骨文,用语言文字记录。而现在,人只要把需要分享的信息放在网络上,借助计算机技术,记忆和思想就可以在肉体之外获得永生。
而接下来的人工智能技术,它不但具有记忆,也能把人的情感记录下来。就像你在写日记,它可以不断地跟在你后面学,看你的喜怒哀乐,看你的解决问题的方法,思考问题的方法。当人工智能思考问题的方法和人一样的时候,我们又该如何来定义机器和人?
在这一波生物革命、智能革命掀起的时候,我们的社会正在急剧变化,但是今后究竟走向何方,需要大家一起来参与。
尤瓦尔·赫拉利:人类通常认为,拥有能力是获得幸福的关键。随着我们的能力越来越大,可以去解决所面临的各种问题,我们可以实现梦想,继而获得幸福。
但查阅一下历史,有个现象会让我们不安:人类的确非常擅长去取得和积累能力和力量。但是,人类却不擅长将这种能力转化为幸福感。
我们现在的人已经比原本石器时代的人要握有多得多的能力,但是我们的幸福指数却并没有比石器时代的人要高这么多。
能力和幸福感之间不存在绝对的正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