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识教育,是高等院校为弥补当下本科教学建设缺憾而施行的重要举措。但从沪上一些院校近年来的实践看,关于通识教育的目标定位及课程体系建设等,尚有诸多值得商榷、提升之处。这里,笔者就人文学科的通识教育课程设置谈一些个人看法。
通识教育是知识的宏观融通,而不是通俗和普及
谈及通识教育,目前有不少教师认为,所谓“通识”就是普通、通俗的知识。甚至有一些教师认为,大学的通识课就是提供给非文史哲专业的大学生的,以拓宽他们的知识面,如果让本专业的学生去选,必然是在浪费时间。
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误解。通识教育肯定不是学术的通俗化,但也不是现代学科分类学意义上的独立的专业课。而是从打破学科壁垒、超越专业范围构建起的具有宏观高度的学术课程,它看似也是以某特定专业为依托的一门课。比如,像归属于哲学的复旦大学丁耘教授开设的 《理想国》 导读课,归属于文学的华东师范大学毛尖教授等开设的“爱情文学”研究课,这些课程其实是为各专业的学生提供了交融互通的知识一体化平台。在这样平台上,各学科的专业思想和理论精华,得以充分交流,并最终落实于现代新人的健全人格和健康心智的培养上。也就是说,通识教育必然是与“全人”的培养紧密相关的。
高水平的师资是保证课程质量的前提
通识课内容的基本构成是以经典导读为主还是学科导论为主,这是目前引起较多争议的一个问题。
据复旦大学开设通识课的经验看,经典导读课容易获得学生较高评价,而学科导论课获得的好评就不多。一种观点认为,现在教师们都忙于搞科研,对本科教学的投入本来就有限,上课时有“放水”现象。所以,如果是上经典导读类的通识教育课,即便教师备课不充分,上课“放水”,至少还有经典原作依托着,学生在教师带动下读了原作,仍有收获。而如果是学科导论课,教师上课“放水”,那学生听课真是在浪费时间了。
在笔者看来,评价一堂课能不能让学生真正获益,与课程内容的构成究竟是经典导读还是学科导论没有必然关联。真正的关键是取决于教师本身,取决于教师有没有水平,愿不愿意为备课花费大量时间。因为即使是经典导读课,上起来也未必容易。
笔者所在的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有一位研究鲁迅的专家,他开设的鲁迅作品研究课是学院最受欢迎的课之一。有人甚至说,没有读过这位老师的鲁迅作品研究课,等于没有读过中文系,也等于白读了鲁迅。同样,如果教师水平足够高,又肯为上课投入大量精力,学科导论一类的课程,一样可以上得精彩、吸引人。比如我们现在看到的丹纳的 《艺术哲学》、涂尔干的 《法国教育思想的演进》、弗洛伊德的 《精神分析引论》,这些都是学科导论性质的讲课记录,其视野的开阔,内容的新锐,多少年过去了,还是深深吸引着我们。总之,如果教师水平高、上课热情大,听课的学生即使开始未必对课程内容感兴趣,慢慢也会被吸引,而如果教师水平低、对教学本科缺乏热情,本来对课程感兴趣的学生,其上课的口味常常因此而被败坏。这样的道理,也许已经成为教学界的一种共识。
借助联合课程,高校应孵化一批骨干师资
既然教师是决定通识课程成败的关键因素,那么是不是就应该因人设课呢? 在课程体系设置时,是否应只设置一些有高水平老师能承担的课程呢?
虽然这一点听上去可以操作,但其实是远远不够的。一方面,我们固然应该根据已有的高水平师资力量来设置与其对接的课程;另一方面,学科知识的系统性、以及跨学科的宏观性的要求,使得我们会面临一些绕不开的、必须开设的通识课程。
目前,在高水平师资队伍短缺的情况下,可以通过开设校际联合课程,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当然,以往的联合课程,比如复旦大学开设的“国学经典导读”、华东师范大学和上海大学开设的“世界名著导读”、上海科技大学开设的“中华文明通论”等等,都是请各方向学有专攻的教师七八位,各讲自己最擅长的一部作品或者一个方面。有人认为,采取这样的教学模式,因各人风格不一,关注点也有很大差异,会给人碎片化的感觉。但笔者认为,各教师毕竟是各领域的专家,能够把学生在整体上带到学术的最前沿。不过,联合课程开一、二轮还容易,如果要每轮课程长期都这么坚持下来,那么多教师互相配合,其实是不容易的、甚至是不现实的。
因此,开设联合课程,特别是师资队伍需要跨校际组合的联合课程,也许只是权宜之计。高校在推出联合课程的同时,应该选出一些本校教师队伍中的中青年骨干,组成较为稳定的教学团队,作为联合课程的后备力量,让这批教师通过听课进修的方式,提升自身的教学水平。通过几轮课程听讲及自身的钻研,最终能涌现一批高水平的骨干教师,这样,通识课程的开设,不但使学生获得较大收益,也能使教师在这一平台上,获得长足进步。
通识教育的宏观整合还有很大的拓展空间
沪上几所高校目前开设的联合课程,虽然教师人数有多至七、八人,研究的侧重点也有差异,但他们几乎都是来自同一学科或者同一门类。所以,虽然通识教育是一个整合多学科知识的宏观平台,但课程内容结构的张力设置,还是有发展的余地。
举例来说,华东师大的毛尖老师等团队组合开设了“爱情文学”课程,他们本来是以“爱情”为引子,既讨论20世纪中国文学,又把现在危机重重的爱情问题带入课堂。但学生在选修该课时,也会向老师询问自身亲历的爱情危机问题,希望教师来出谋划策。这样,一门理论探讨课,也可能变成一种更为实用的心理咨询课。开始他们有些郁闷,不过很快做出了调整,用毛尖的话来说,要“让通识课程成为一种既具有专业含量又有身心建设作用的设置。期中作业,我们就嫁接了教室内外,让学生读经典作品写自己故事,藉此,他们或许可以通过写作既理解作品也理解自己。”在这里,通识教育的理论和实用、他人和自我,构成了颇具有张力的课程内容。但他们合作开课的几位教师,毕竟还是以文艺学出身为主,如果把文学、艺术学、社会学、心理学、哲学、政治学的教师都联合起来,开设一门“爱情”主题的课程,或者名著导读的课程,这样的格局是否也值得尝试呢?
就目前来说,通识教育面临的另一个有待提升的教学问题是:马恩思想作为思政课的重要组成部分,与现行的通识课程并没有很好的对接。作为一种先进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它恰恰是最适合成为构建多种学科融合的一个思想背景和理论前提。马恩思想的本质是与通识教育的大视野、大目标是深深契合的。马恩思想与通识教育的精神实质,也是一脉相通的。马恩思想只有在把其它学科内化为自身思想展开的内容时,学科知识才有可能获得一种结构意义的突破,也才可能上升到与其它学科融通的境界。反过来说,马恩思想也只有融汇到其它学科中,才能检验其思想的敏锐性,才能使其获得新的生命力。从这一意义上说,学习马恩思想,应该成为开展通识教育教师的自觉意识。
此外,即使就我们已经开设的一些与马恩思想相关的思政类公共课来说,也有较大的改进余地。这不单单是指这类课程要有意识与其它学科结合起来,也不单单是指要强化理论教育的实践环节,更重要的是,要增补较为缺少的经典导读类课程,比如马克思的 《资本论》、《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恩格斯的 《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英国工人阶级状况》 等。这方面,近年翻译进来的法国哲学家阿尔都塞的 《读 〈资本论>》,美国人文地理学家大卫的对 《资本论》第一卷的解读,其不同于经济学家的解读思路,是可以为我们开设通识教育课作参考的。
■詹丹(作者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