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凌晨3时许,我国著名语言学家、被誉为“汉语拼音之父”的周有光先生逝世,享年112岁。
浙江大学周有光语言文字学研究中心是国内第一家相关课题的专属研究机构,中心主任王云路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提到,关于周先生的学界评价,可述者众。最通行的是“三个阶段”:他50岁以前在经济领域颇有建树,50岁至85岁间对国家汉语文化研究贡献卓著,85岁后的他是位思想家。“但从语言文字学研究角度来看,周先生一生有光,在于他的学术视野宽广,总站在人类文化命运的高度来治学。而今他还将继续光照后世。尤其当互联网时代来临,以他为代表的一批优秀专家对于语文现代化的巨大成果正越来越显现——注音的字母化、语文的电脑化、术语的国际化,正无时无刻不渗透在生活中,惠及亿万中国人。”王云路说。
“半路出家”,用自研的字母拼音拿家里孩子做实验
说来让人唏嘘,就在昨天上午,一场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和大隐书局举办的大夏读书会还在纪念周先生的诞辰,因为前一天正巧是周老112岁生日。会上,周先生的外甥女、上海戏剧学院教授张马力,用2016年10月甥舅间的一席对话说明,“舅舅只承认自己做成了一件事,就是汉语拼音”。
学术界周知,1955年10月,时任复旦大学经济学教授的周有光赴北京参加全国文字会议。会议结束后,他被调到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工作,49岁“半路出家”。“但我可以告诉大家,他不是从上世纪50年代才开始搞这项研究的。”张马力披露往事,“他在我上小学,我两个弟弟上幼儿园时,就开始实验了。”彼时,“外行人”周有光自己研发出一串字母,看上去弯弯曲曲的,“他把这些自创拼音让我们几个孩子试试,看小孩能不能接受”,在张马力看来,如果再倒推研发的时间,“实际上,他很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
1958年,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通过了由周有光主要负责制订的 《汉语拼音方案》。同年秋季,这套采用国际性拉丁字母的拼音进入了全国的小学生课堂。有专家估算过,汉语拼音不仅使华夏几千年的汉字语言有了标准、规范的读音,还使学龄儿童能提前2年开始阅读名著。只是,以今日汉语拼音的普及,是很难想象上世纪50年代那番争议——周有光曾告诉出版社的编辑,“新字母中反对最厉害的就是jqx。有人说我姓邱,你用q来标注语音,那我就是阿Q先生了。我就安慰他,别怕,英文里面的皇后也是Q开头的。”
汉语拼音的问世不仅让稚子学途有光,许多文字工作者同样获益匪浅。策划出版 《周有光文集》 的编辑叶芳告诉记者,1963年底到1964年初,周恩来总理访问非洲十国,同行的有两位新华社记者,他们第一次尝试在电文中用拼音发回符码报道,再由国内编辑转译成中文,“那批稿件比手写再发电报更快更好,而且没有错误,很成功”。1983年,78岁的周有光发表名为 《汉语内在规律和中文输入技术》 的文章。从此,在电脑键盘上用拼音输入中文,有了理论基础。
他的眼睛里从没有句号
有人统计过,周老生前出版过40多本著作,一半左右是在85岁退休后完成的,且百岁后仍笔耕不辍。正如叶芳所述,“他的眼睛里从没有句号”。
若以世俗眼光,岁月夺走过他不少珍宝:近百岁时,相濡以沫70年的妻子过世;110岁时,儿子周晓平又先行一步。但有些东西却是岁月没能剥夺的。“能让他顽强独立于世的,有通透豁达的智慧,亦有他对外界新鲜事物永远的好奇心。”张森根与周晓平是高中同学,几十年来他与周家来往甚密。“老人每天都要读5种以上报刊,中英文兼具。他想了解世界怎样发展,也想看看中文与英文对照的用法有没有发生改变。”在他的印象里,周有光104岁时大谈“社交网络”,105岁时对手机大加赞赏,还跑去影院看 《阿凡达》,见识3D这个“新花样”。
沪上知名主持人曹可凡在周有光107岁时,曾与世纪老人有过一面之谈。“2个半小时的节目录制,老人只有2个问题让我重复了一下。其余时间,思维清晰,表达精准。”曹可凡向记者回忆说,那次,难得周有光没戴助听器,“他打趣道,‘因为你说话的频率跟我耳朵的频率一致’,那孩童般纯真的笑声直抵人心,那一刻,我们都能确定,周先生长寿,与他对世界永远从容、新奇的目光分不开,与他的超然物外分不开”。
终于,看潮起潮落、云卷云舒的世纪老人挥手作别。此时,由他的著作可管窥他风云激荡的一生。一本由他口述的《百岁忆往》出版过程中,周有光对他人采写的初稿3次作删改,竟删去一多半的文字,成了薄薄的一本,并且全书不配一幅图片,就像删去了繁华枝叶只剩枝干的一棵极简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