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惊喜、更残酷的现实
在成为专业妇产科医生之前,李家福做过5年乡镇全科医生。1988年之前,他接生过包括自己女儿在内的三个婴儿。
那时,他一手捧着书本,一手接生。
到了2000年,中国签署《联合国千年宣言》。作为医务工作者,他动员产妇到医院生孩子,以降低死亡率。2014年,中国提前一年实现了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全国孕产妇死亡率下降到21.7/10万,较1990年的88.8/10万下降了约四分之三。
在死亡率之外,他逐渐看到了比纪录片“更惊喜、更残酷”的现实。
25年来,他见过数以万计的孕产妇。有做了8次试管才怀上的孕妇,也有14岁就当妈妈的产妇。有陪着小三偷偷来生孩子的,还有带着几个男的来生孩子的,因为不确定哪个是孩子的父亲。
他还常跟警察打交道。2013年的除夕,120送来一个“三无”产妇。她没有身份证,没有亲人陪护,没有钱。她有的只是一个死在肚子里的孩子和不断的哀嚎。李家福报了警。最终,在警察的见证下,为她做了手术。
最让他惊喜的有两个。一个是三腔心脏的产妇。三腔心脏的宝宝,一般来说活不到2岁。那位产妇不但长大了,还怀孕了。在他的保驾护航下,宝宝出生,“是个奇迹”。还有一个是“瓷娃娃”的妈妈,骨头脆得像玻璃。她是中央型前置胎盘,像“陈小凤”一样,随时可能大出血。更可怕的是,她是RHA阴性“熊猫血”。她身材只有89厘米长,29公斤重,最后孕育出一个健康的宝宝。
社会对缺陷儿的容忍度也在增强。
他曾接生过一个特纳综合征宝宝。她比正常宝宝少一条x染色体。宝宝的临床表现可能是长大以后没有子宫、没有正常的卵巢和阴道,这意味着她将来无法怀孕。她的个子会低于150厘米,智力接近正常。
家属选择要了。
还有一个唇腭裂的婴儿。家属说,“我们一定要,生下来是猫是狗我们都要。”这样的事例总是让医生欣喜。“过去很多人都放弃了,你善待这个生命会有好报。”
最让他有感触的是,在他科室产下先天愚型(唐氏综合征)的一位意大利人。出院后,有一次,产妇把全家7口人的照片拿给李家福看,照片上,孩子笑得很甜。
“在我们国家,类似的情况,产筛出来就是要引产的,但他们看中的是孩子给家庭带来的快乐。”李家福觉得这当中既有生命观的差异,也有福利制度的差异。
《生门》中,李双双一家因为孩子检查不到胎动,加上优生优育的咨询结果不理想,希望引产。“这是因为万一孩子有问题,家庭将来无力负担,社会支持也跟不上。”
从子宫,到阴道。从温暖的羊水,到大气层。在李家福看来,就像两个星轨的转换,宝宝会面临很多未知。有一部分会窒息而死,还有一部分内脏畸形在超声上检查不出来。这是医疗的局限。
在与死神持久的战斗后,妈妈们伤痕累累。
夏锦菊出院时,儿子刚满月。长期卧床使她的腿部肌肉萎缩,剖腹产的刀口限制了她的活动半径——走不出200米,就腹痛难忍。术后半年,儿子都不得不放在妹妹家托管。
“陈小凤”的两个女儿,一个1.6千克,一个1.61千克。“两个加起来,都没别人一个重。”孩子肺发育不好,体质差,医生保守估计,“需要20万治疗费用。”
求子不得的父母闻讯而来,通过护工来打探消息。他们愿意负担孩子的医疗费,并抱养其中一个。
“陈小凤”话不多,只管一直哭。郑清明心一横,拒绝了抱养孩子的人,两个全都抱回家,“生死由命。”
满月时,村里的乡亲去看,没一个觉得能养活。到郑清明家串门儿的妇女,至今记得孩子的“手脚像鸡爪子。”
别人都是两手抱孩子,郑清明一手托着,孩子的屁股落在手掌里,头枕在他小臂上。冬天寒风呼啸,到了晚上他就把女儿放在胸口,“害怕她们冷,更怕一翻身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