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米特,这个对大多数人陌生的名字,日前成为首位获得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全球年度探险人物评选十大提名的中国人。目前,这位中国探险家正和另外九位外籍探险家,角逐年度探险家称号。
征服评委的,是闪米特独自完成的世界首例黄河全程独漂项目。2015年,他用一叶扁舟顺流而下,经青海、四川、甘肃、宁夏、内蒙古、陕西、山西、河南、山东九省区,共计5000多公里,耗时234天,最终在山东省东营市的黄河入海口上岸。
探险向来是勇敢者的游戏,他们渴望探索、不惧危险,用执着的热爱去实现自己不平凡的梦想。就如同闪米特常说的,“这世上只有一种成功,就是用 自 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
从一名初涉露营的电气工程师驴友,到入围美国 《国家地理》杂志2016年度探险人物十强的探险家,闪米特用了14年。日前,记者来到闪米特位于上海青浦的水乡之家,听他讲述探险人生。
期盼社会认同探险价值
如今,闪米特已经把成就梦想的家安在上海。
他还是习惯远离城市的喧嚣,对于物质生活也不抱有太多奢求。“作为一名职业探险家,能不能在三四十岁的黄金年龄放弃安稳生活很关键。因为每年都要进行比较大型的探险活动,导致我至今依然没有财务上的自由,但已经习惯。”闪米特把30岁看做职业探险家起步的年龄,那时才有资本去做类似“一无所有”的艰难抉择。在这之前,需要做好经验、技术和财富的积累,毕竟,探险是一项烧钱,甚至可能“烧命”的运动。
初冬的青浦,恬静清幽。淀山湖畔,水道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这不仅为闪米特的生活提供了便利——菜场就在另一条水道的码头,犹如在威尼斯一般,不用走陆路,出门买菜划着独木舟即是最佳方案,也为他提供了训练的场所。尽管已经拥有超过1万公里的独木舟航行经验,技术上已无可挑剔,但他还是坚持每天划船以保持体能状态和肌肉记忆。
他说,为了保持训练的强度,他试着选择了上海。
“我国对独木舟航行缺乏法律规范,有些执法人员担心他在水上发生危险,会制止他的探险活动,甚至发生过强制拘留事件。我们觉得上海的执法环境更加文明,本土的探险文化也很浓厚,有更多人认同探险价值。”他的妻子羚羊补充道。
玩户外的人大多不用真名,“闪米特”这个名字取自于6000多年前西亚两河流域的一个富有探险精神的民族,他的真名是李华灿,羚羊是李华灿对妻子的爱称,她的真名叫张海燕。在记者的印象中,玩探险的人,应该性格张扬,威猛健硕,但闪米特的身材难称高大,体型也并不魁梧,说话轻柔,慢条斯理,甚至,可以说是腼腆。而一直陪在闪米特身边的羚羊,皮肤细腻白皙,戴着眼镜,翻着口袋书,优雅知性。
至少在第一印象里,很难将闪米特夫妇与“风吹雨打”、“上刀山下火海”的探险联系起来。
横渡失败想放弃探险
“独木舟与皮划艇是kayak的不同翻译,主要有海洋艇、静水艇和激流艇三种;上艇时踩在中间,进去后双腿顶住艇身,玩独木舟关键在平衡;握桨时,手臂与船桨呈90度,左右两端留空距离相同……”闪米特是一个极富理性的人,他主动邀请“零划艇经验”的朋友体验,并不停地进行科普,结合技术要领来解析独木舟的安全。
闪米特和独木舟的缘分始于2007年。那时他通过厂家体验活动接触到独木舟,之后便开始自己摸索着玩。每到周末,他的户外计划就瞄向了珠海海岸的一个个无人海岛,玩着玩着,他几乎“跳”完了所有海岛。
“只有当我具备了能力之后,才开始规划相应梦想。太超前的梦想没有意义。如果我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我绝对不会划出第一桨。”闪米特说,这是他探险的基本原则。
伴随着技术的日趋精湛,闪米特再也藏不住那颗日渐成长的“野心”。他逐渐拉大距离,从近海到横渡琼州海峡、渤海海峡,直至环海南岛。在这期间,他平均每年要花三四个月时间用独木舟探险,因为耗费时间太多,无法与工作协调,他最终选择成为一名职业探险家。
如今,他已是中国海洋独木舟探险纪录的保持者。回首他的海上冒险之旅,却并不平坦。他至今唯一一次想放弃探险,就是海洋带给他的挫折。
“要不是后来政府的搜救力量赶到,自己很难将落水的队友全部救起来,后果不堪设想。”闪米特说,2010年他组织了一场横渡琼州海峡的活动,很多参与者技术不过关,半数以上落水。回家之后,他看到了网上铺天盖地的谩骂——“简直在草菅人命”“一条小破船还想仗剑走天涯? 你知道责任两个字怎么写吗”“以后你还是在清明节组织活动吧”。
闪米特自责又痛苦,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不敢再摸桨。很少干涉闪米特生活的羚羊也罕见地对他施加压力:“兴趣爱好应该有度,你是不是走过了? 要是你出事了,家庭怎么办?”思考许久,他决定回复到庸常的生活,和大多数人一样过“公司——家庭”两点一线的生活。
远离探险的闪米特,彻底没了精神。“他难得地答应陪我逛街,却对我发起的所有聊天敷衍应对。我就在想,为什么过去我喜欢闪米特身上的认真和天真,如今这些优点却成为我眼中的缺点了呢?”羚羊提醒自己,要唤回曾经那个“很耀眼,很有光芒”的闪米特。妻子的开导和指点让闪米特消沉半年后有了再战的勇气。对于组队行动,闪米特也更加慎重,只会找那些知根知底的当队友。作为职业探险家,闪米特所能投入的训练时间相对队友而言太富足了,队友也渐渐跟不上他的船桨,环海南的最后里程,变成了一个人的探险活动。
死亡原来如此接近
海洋独木舟探险,他的难度在于洋流、海浪和装备限制。“独木舟吃水深度不到50厘米,对这样的表层洋流研究不多,只能自己摸索;独木舟宽度不到60厘米,遇到侧浪很容易翻,因此必须掌握侧翻后水中上艇的能力;由于没有电源、无法防水等原因,导航、GPS无法持续使用,只有靠原始的指南针辨别方向。”闪米特说。
2014年起,闪米特把重心转向祖国的江河,进行激流训练。珠江漂流后,他花了近一年的时间,考察黄河水流情况和沿岸风土人情。“如果有更多的时间和资金,我的准备会更加充分。”闪米特说。
关于“黄漂”,有一个著名的悲剧。1987年,得知美国人即将拿走长江、黄河的首漂权后,在青春激情的助推下,年轻的中国黄河漂流探险队抢先出发,旨在完成人类历史上首次无动力工具黄河漂流的创举。令人惋惜的是,有七名漂流者没有回来。被称为“黄漂七勇士”。
羚羊也知道“七勇士”的故事,在劝阻丈夫失败后,她毅然辞去了某外企高级经理的工作,一路上开车做丈夫的专属后勤,并拿出两人总共35万元的积蓄,支持丈夫。这个难关,她决定和丈夫一起过。尽管由于黄河上游沿岸交通不便,两人无法天天见面。
2015年5月,闪米特在黄河源头巴颜喀拉山拜祭首次黄河漂流中遇难的勇士,而后下水出发。
黄漂比珠漂困难得多。黄河的上游是高寒山区,冰冷刺骨,氧气稀薄,对装备是极大的考验。据说部分沿线地区曾流行过包虫病,他还要做好卫生方面的防护。“对我来说,上游的1200多公里很平稳,真正的考验是青藏高原向黄土高原过渡的地带,水温依旧很低,随着高差的增大,水流速度明显加快,礁石、跌水、旋涡,这些都是猝不及防的危机。”闪米特说。
当闪米特通过唐乃亥,一个神秘电话打来,警告他唐乃亥至羊曲段千万别漂,有人在那里落水身亡。后来,对方直接亮明当年漂流队队员的身份,“相信我,因为我对那里了如指掌。”
可闪米特的想法很简单:“我很感谢‘前辈’的建议,但不会因为他的建议,就放弃自己对黄河的水情判断,完全相信他人。”他跟吓坏的羚羊解释:“首先,‘权威’并不知道我有10000公里以上的独木舟划行经验,也不知道我专门针对翻艇进行了大量的练习;其次,和他们的漂流大筏子相比,我的艇更窄,虽然在激流面前没他们的船稳定,但也意味着不那么笨重,更容易控制。低温、激流面前,救援无法展开,人多根本无济于事,零点几秒足以决定生死。”
真正进入峡谷后,闪米特才发现,死亡原来如此接近。几百米宽的黄河一下子缩减到了几十米宽,水流从之前的不到7公里/小时增加到30多公里/小时,整个艇像子弹一样在飞。面临失控。“如果我在那里出事,尸体都找不到。”闪米特觉得,既然无法抵抗,干脆主动迎合激流。
面前出现了一个旋涡。闪米特调整好艇身进入旋涡的角度,防止被掀翻。艇头入浪的瞬间,整个艇身被浪抬起,并急速向左翻,身上和脸部同时被迅猛的浪花狠狠击中,仿佛置身于洗衣机的滚筒中。他只能借助身体的重力平衡感,条件反射地把桨往身体的左后方拍水来保持平衡……
第一个旋涡刚走,第二个就来了。闪米特先试图从左边水墙较矮处冲出去,但水流力量太大拐不过去,于是紧急放弃。离水墙很近才发现,拦腰排在河上的卷浪,并不是横着的,而是以30度角斜在河面上。在艇要撞上卷浪的一瞬间,他将全身力气倾注到左手,猛烈一桨,把艇头急速扭转,与卷浪90度相对。
艇头被浪花高高拱起之际,闪米特知道他用尽全力,剩下的,就看天意。“独木舟怕侧浪。虽说角度调整好了,但在混乱的水流中随时有可能倾斜侧翻。”他说,“探险,有时就需要一点点运气。但运气只会留给那些艰苦训练的人。”闪米特是幸运的,他的艇被砸回水面时,整个人坐在艇上的。艇未翻,人活着。
激流在羊曲村的一个水葬点停止,水流变得平缓。一般情况下,闪米特看到水葬场都会远远躲开,但他精疲力竭。躺在岸边的碎石滩上,睡着了。
“独木舟探险和竞速的差别在于,为了防范无法预知的风险,一开始你最好只用60%的力气,剩下的用来紧急时刻的逃生。”这是闪米特的总结。
多重保障方可提高安全系数
如今的闪米特,又有了新的计划,要在明年挑战纯人力独木舟环中国大陆海岸线,他将从北部湾的防城港起航,划过广西、广东、海南、福建、浙江、上海、江苏,山东,河北、天津、辽宁——共计11个省(市),终点设在中朝边境的东港市。
上个月,郭川落水的消息对闪米特触动很大。听到这个消息时,闪米特非常痛心地在朋友圈中写道:“常年行走在风口浪尖,我很少感到恐惧,但是听到这个消息时,心脏像是被什么捏住,一时缓不过气。今年与他同时为全球探险年度人物评选活动评委所关注,本以为会有所交集,终是无缘……平安老去,原来如此奢侈!”
“郭川的勇气永远都激励着我前进。而且,郭川落水后引发各方关注也给我更多的力量。我第一次有了不那么无助的感觉,至少国人开始慢慢接受探险,部分已经视探险者为英雄。”闪米特回忆,当他进行“黄漂”前,曾发邮件至多所科研院校的专家教授,希望得到他们在地理、水文、人文、医学等方面的帮助,临时组建一支保障团队,可等待多日却发现无人回复。
更多的关注才有希望建立更完善的探险保障,这也是羚羊主动为丈夫报送年度人物提名材料的原因。在她看来,闪米特名气越大,他获得的关注越高,遇险后的救援也会更及时有效。
“目前来看,我们的探险死亡率要比同行高不少。现在的情况下,我国探险家基数少,死亡率高,顺利退休的凤毛麟角。而出书、办培训班讲授探险经验和技术,又只有在退休后才有时间……”闪米特说,“由于探险在我国起步较晚,过硬的技术加上完善的保障,这两点,我们做得还不够,有必要借鉴老牌探险强国的发展经验。”
能不能平安退休?闪米特无法预知未来,他只有一个信念,用一叶孤舟丈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