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森林》翻拍自50年前那部《森林王子》。影片中,狼孩毛克利跟着懒熊巴鲁混的时候,学到了另外一套丛林生存哲学,唱出来叫做 《生活必需品》,没有严肃的生死教育,只是歌唱自己的大山洞、给自己做吃的蜂蜜和泡泡果。相比之下,毛克利从小跟着狼群集体背诵的丛林法则在巴鲁眼里根本不算歌,“那是宣传教育。”巴鲁说。丛林在电影里是教育与游戏完美平衡的世界,投射了人类对儿童成长环境的理想。
毛克利长大之后,毫无疑问会像泰山那样拥有十全十美的丛林生存技能。《人猿泰山》 也和 《奇幻森林》 一样差不多100年来被好莱坞拍了又拍,今年最新的两个版本像约好了一样相继出炉。真人独角戏加CG技术无中生有制作成的 《奇幻森林》 先声夺人。其实从故事情节来说,这部并没有忠实吉卜林原著的野心,大部分只是照抄1967年初版动画片,迪士尼屡试不爽的温情勇敢套路比19世纪末的丛林寓言更能引起21世纪观众的共鸣。
初版动画 《森林王子》 是瓦尔特·迪士尼本人监制的最后一部电影,缘于1963年出品的 《石中剑》 里动物角色大受追捧。吉卜林这部充满动物角色的小说成为了最好的蓝本。然而原作中丛林法则的残酷面一再从迪士尼的改编中消失,这是迪士尼为了打儿童家庭牌对原材料削足适履的惯技。毕竟,在迪士尼的电影世界里,动物王国撑起了半壁江山。在动物的皮囊之下大可探讨人类自己的七情六欲,而且毛绒绒大眼睛的动物绝无可能半途变成巨型的流脓妖怪,是最让儿童专心,大人放心的寓教于乐。
动物频繁出现在电影里似乎无需理由,电影诞生之前,人类的古老娱乐如马戏表演,最激动人心的可能就是动物听人话做人事的节目,满足了人类对其他族类的征服心理,算是祖先那里继承来的快慰。后来经过动物保护人士不懈呼吁,观众自身动物权利意识也随之增强,雇佣真动物表演的道德门槛变高,结果当然不是动物电影的减少,反而促进了产业革命,动物电影如今成为各大制作公司比拼CG技术的竞技场,也是热门暑期档儿童片恐怖片的经典类别。
动物在好莱坞电影里是直通泪腺的按钮,也是非理性的恐怖之源,再往前跨一步就演变成了怪兽片。这基本反映出人类对非我族类的纠结心理:怕之爱之,敬之降之,当然最主要还是用之。比如皮克斯制作的动画片《料理鼠王》 里跟人学厨取悦人类味觉的小老鼠;《小猪宝贝》 里成为牧羊能手的猪仔;《战马》 里激发年轻男孩上战场的马匹等等。以1957年的《老黄狗》 为代表的儿童片无不以动物的忠诚为催泪弹,一旦动物无法为人所用,甚至危害到“人”身安全,就要除之而后快,当然此举被包装成男孩成长的仪式,免除了观众的愧疚包袱。走出动物丛林的人类到底是狡猾的。例外的代表有 《人猿星球》 系列,人类这回沦为被统治者,甚至出现在博物馆被参观,人猿之间的战斗也许在提醒我们莫忘来处?
猩猩因为接近人类,成为谈论人与动物关系的电影常客。好莱坞纵然不敢像大岛渚在 《马科斯,我的爱》里那样请猩猩担任第三者,不过话说从头,“猩”装追女仔的始作俑者当然要数1933年的第一版 《金刚》。《金刚》 后来被视为“前 《海斯法典》年代”以色相招揽观众,挂羊头卖狗肉打擦边球的cu1t片经典。主角猩猩是以一英寸比一英尺的比例放大制成的模型,虽然从前技术简陋,让后来的观众笑掉大牙,不过临近结尾处,猩猩在纽约帝国大厦楼顶手捏玉腿横陈的美女对抗飞机,这一幕不知道成为多少美国男孩的性启蒙时刻,金刚也可能是第一个让他们落泪的英雄。
金发美女日后在希区柯克的 《群鸟》 里被害多过被爱,旧金山平静滋润的中产阶级生活遭到寻常飞禽的彻底摧毁。到了斯皮尔伯格石破天惊的“人造”《大白鲨》 这里,动物对人类无来由的仇恨更加登峰造极。这两部悬疑恐怖片固然也聊备一格地提及了人类的勇敢智慧,不过看罢电影冷汗淋漓的观众,可能多少都不再敢坚信什么人定胜天或人类是万物之王的说辞了。
有趣的是,这套说辞可能是我们从小看的儿童电影造就的。《奇幻森林》里的猩猩王就唱了一首人类的爵士赞歌,人类拥有制造工具的能力,能掌控火,是丛林动物闻之色变的统治者。
心爱吉卜林原著的读者大可批评迪士尼的糖衣作风,不过人与动物和谐共处的愿景即便是假的,很多成人大概也情愿有人给自己的孩子编织这个谎话,如同希望孩子相信圣诞老人确实存在一样。
科幻小说 《寂静的春天》 比第一部 《森林王子》 动画片早五年问世,惊醒了一代人的环保意识,而 《森林王子》 则潜移默化了一代人对人与动物和谐共处的乌托邦想象。很难说在一个人的儿童时期灌输哪种观念日后最见效,不过培养热爱动物、环境保护的意识也许真的宜早不宜迟。在孩子们习惯在动物园看到动物的同时,有必要带他们认识动物真正的家在哪里,为什么它们会来到动物园。因为才一个世纪过去,吉卜林故事里的孟加拉虎已经濒临绝迹,今天的观众看到在电影里又死一只,理应产生和前人不一样的惋惜情绪。
文/黄小米(作者为旅居美国的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