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看似错综复杂的体外循环机,价格相当于一部高配的凯迪拉克汽车,它最核心的部分是肺膜和血泵,分别起到人工肺和人工心的作用。当心脏大血管被依次阻断,心脏停跳,借助人工心肺机完成身体循环,外科医生这才得以在静止的心脏上穿针引线,“修补”心脏。图为借助体外循环机开展的小儿先天性心脏病手术。本报记者 唐闻佳摄
“当我第一次看到跳动的心脏,真是激动人心的经历,那仿佛是在寻找通往天堂之门。”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永远无法理解丹顿·阿瑟·库利在《胸外科年鉴》这样严肃的学术刊物上使用如此抒情之语。4月,记者跟随上海儿童医学中心心胸外科专家徐志伟教授走进手术室,见证库利笔下的“修心”之美。患儿家长赞誉徐志伟是“徐氏神刀”,和很多医学专家类似,他们在专业领域做到数一数二,引来各地病人,也引来了“黄牛”、“号贩子”、“医托”……病人恨之入骨,医生何尝不在和他们迂回斗争。
自从知道“号贩子”后,他不再限号
徐志伟是小儿心胸外科知名专家,每周一天的专家门诊,病人从全国赶来。
早晨8点,江苏淮安的老夫妇牵着孙子走进诊室,小孩有心脏病,为了给徐志伟看上一眼,二老在医院门口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挂上了第1号。
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为这件“小事”满足不已,徐志伟有些语塞,他对老人说,以后挂不上号来找我,不要再通宵排队了。
还有一个老汉提着一堆在别处做过的检查报告推开诊室,后头的小孩探头探脑。徐志伟检查完孩子,马上低头写着什么。“你马上去做CT、心脏彩超,然后到心脏中心登记住院,准备手术……”没等徐志伟说完,老汉发急了,“马上能手术? 有人跟我说光做CT就得等半个月啊!”
老汉不敢怀疑徐志伟的权威性,但他真是被城里的医疗“规矩”弄晕了,哇哇地说:“我们从新疆来的,坐了50多个小时的火车,娃娃等不了了,可外头有人拉着我说,光CT排队就得半个月。”老汉委屈,因为“外头人”告诉他城里的看病规矩是:花钱才能最快速度看上病。
“你千万别相信那些人的话。”徐志伟连连叹气,又是“医托”给闹的。
和很多专家一样,徐志伟有了名气,在“黄牛”这里也有了“身价”。多年前,当徐志伟知道自己的一个专家号,在“黄牛”这里要卖200元,他决定从此不再限号。他心想,这样一来,“号贩子”总没用了吧。
但是,他的号依然紧张。因为即便门诊时间延长,医生加班加点,不可能无限制看下去。现实是,病人的需求远远超越了不断延长的门诊时间。
记者跟着徐志伟坐了半天门诊,早晨8点到12点,徐志伟没喝一口水,没出过诊室,一刻不停地看病人,宁波、新疆、郑州、黑龙江、云南……90%以上是外地病人。病人集中寻找个别医生,“挂专家号难”只是一个缩影。
10多年的手术“绝活”,怎么就没人跟?
徐志伟到底有什么“绝活”? 记者跟随徐志伟走进儿童医学中心第十手术室,一台先天性心脏病合并气管狭窄的手术等着他。躺在手术台上的孩子小极了,一问才知道,还不到2个月,可先天性气管狭窄长达3厘米,好似“一线天”,不仅呼吸窘迫,肺里有痰也出不来,导致反复肺部感染,之前在当地医院治疗已经花了几万元。不开刀,没活路。
低体重患儿的心脏比鸡蛋还要小,比豆腐还嫩,手术的难度可想而知。这个孩子还合并罕见的气管狭窄,手术难度再加一等。1989年,国际上最早出现气管成型术报道,用立体裁剪的方法拓宽狭窄的气管,非一般医生敢尝试,这就是徐志伟的“绝活”,不仅国内有名,全亚洲都有名,新加坡病人“打飞的”找他手术。
1978年,徐志伟大学毕业进入新华医院,主攻小儿心脏外科,给儿童“修补心脏”。接触气管狭窄修补,还有些偶然。上世纪80年代,小儿先天性心脏病手术在我国刚起步。到1999年,已加盟上海儿童医学中心的徐志伟给一个法洛四联症患儿做手术,术后这孩子住院一年,呼吸机就是拔不掉,病情反复,做了各种检查,最后查到气管———先天性气管狭窄,直到今天依然是罕见病例。
手术怎么做,国内没先例。在与家属深入沟通后,徐志伟冒着风险开了刀。手术成功。2010年至今,上海儿童医学中心已累计施行小儿气管成型手术超过100例。2015年至今,该院小儿气管狭窄的手术治疗成功率接近90%。
为什么这个“绝活”十多年了,都没人跟? 一是因为难度大,二是因为医学上要攻克的难题还有很多,顾不过来,用医生的话说,这叫“医学的黑洞”。
这天,徐志伟的门诊还来了一家三口,江西人,孩子5个月大。看着一叠检查报告,徐志伟摇摇头,还没开口说话,年轻的妈妈已经开始垂泪。孩子爸爸说:“我们前两年来过,你说没法治,我们心想都过了两年了,医学发达了。”
肺动脉高压、二尖瓣发育反流、肺静脉狭窄……女孩的报告显示她的心脏有6种毛病,好几个是致命的,这种病总称“左心发育不良”。
“能不能做心脏移植?肺移植?我们去找心脏,找肺?”爸爸还是不死心。
“回家吧。”徐志伟对孩子的父母说。他常不得已要说出这句话,他希望以委婉的方式告诉这个家庭:医学还没到你想要的那一步,你也不要再被“医托”或任何人骗了。在医疗资源依然稀缺的当下,这是一个医生的无奈,也是一个医生的良心。
文汇报首席记者 唐闻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