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济大学副校长伍江教授。(资料图片)
“从事城市规划和设计的人,每天都要和各种指标打交道。我曾问过一个问题,如果一座城市的每一个指标都符合城市规划设计者的要求,甚至达到设计的理想值,那这个城市就一定是宜居城市吗?未必!因为城市是鲜活的、实在的,不是由各种指标组成的。”
“年轻人,如果你的梦想是以后买一辆豪华汽车、住在郊区的独立别墅,每天赶几十公里的路去上下班也无所谓,那么我告诉你,我们国家现实的国情负担不起你们这样的梦想。人人都幻想过上美国中产阶级的生活,我们无法承载如此巨量的能源消耗。”
……
这些妙语,都出自同济大学副校长伍江教授的课堂。前天晚上,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D教学楼,一间可容纳七八十人的教室,一堂本来面对少数博士生开设的课程,硬生生地挤进了200多位听众。担任主讲的伍江教授穿过了堵在教室门口的三道人墙,才走上讲台。他很清楚,这门名为“当代中国城市问题选讲”的课程之所以吸引众多旁听者,原因只有一个:身为城市的一分子,年轻人对当代中国正在推进的城镇化建设极感兴趣,同时也有困惑。
从城市未来发展的趋势到让人头痛的多种“城市病”,伍江在课上娓娓道来。课后,他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
中国城镇化建设走哪条路,在教科书上找不到现成答案
“中国的城镇化进程总体上比西方发达国家晚了好几十年,但是其速度之快、规模之大,在人类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伍江直截了当地告诉学生,正因为史无前例,所以很多出现在中国城镇化进程中的难题,在教科书上找不到现成答案。
对于这一点,最有说服力的是这样一组数字:改革开放后,从1978年到2009年的30年间,中国的城市化率从17.9%飞跃到46.6%,平均每年增加近1个百分点。从国际比较看,中国城镇化率翻一番的平均时间是22年,而英国是120年,法国是100年,德国80年,美国40年,日本30年。
到2014年底,我国的城市化率已达54.77%,超过全球50%的平均水平;业界预计,到2020年时,中国城镇化率将超过60%,到2030年将达到70%左右。
伍江解释说,按照国际通行标准,一旦城市化率超过50%,就意味着我们已全面进入城市化时代。所以,今天的年轻人必须对正在推行的大规模城市建设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一方面,大规模城市建设可以成为拉动我国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巨大引擎,但与此同时,高速度的城市膨胀、扩张,也必然给社会发展、经济发展带来巨大变革,并对环境、资源产生巨大冲击。
打造宜居城市,规划者不仅要看指标,还要看“活生生的人”
当代中国的城镇化建设,土地资源越来越成为制约城市发展的瓶颈。虽然报刊杂志时常聚焦这一话题展开大篇幅的讨论,但伍江觉得,对出现在他的课堂上的那些正在学习城市规划和建筑设计的学生们———这个在未来极有可能为更多城市发展绘制规划图的、具有专业知识的群体,有必要把“反思”两个字刻在他们的头脑中。
伍江找出了一些城市工业园区的实景图,他请学生们对正在上演的“工业园现象”加以观察:很多城市的工业园区从规划上看千篇一律,园区中间造着气派的大广场,白花花的宽阔马路连接着一家家的工厂。除了水、电等最基础的设施,工业园区里尽管有众多的工人们出没,却没有承载任何城市公共服务的功能。“比起大城市或区域中心城市,中小城市在土地资源上的浪费更加明显,工业园区土地利用效率低下,而改善市容与招商引资,则成为挥霍土地资源的最大借口。”
在伍江看来,提高土地的集约利用率,将是今后一段时间我国城市发展战略中第一重要的因素。“高密度战略”是中国国情下无奈的不二选择,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城市就不应追求宜居性,而是要在高密度条件下实现宜居。这恰恰是中国城市建设所面临的特殊挑战。在追求城市的宜居性时,城市规划和建筑设计领域的专业人员有责任应对这一挑战。“别老盯着规划图纸上的指标看,各项指标都理想的城市,未必宜居。”
伍江注意到,现在有不少城市在追求绿化率、森林覆盖率指标,这固然是城市规划与建设理念的重要进步。但城市绿化率如果只是通过在城市远郊集中打造郊野公园来实现,是有问题的。“仔细想想,有这样的公园固然好,但对更多市民来说,一年里能去几次郊野公园?享受的机会毕竟是有限的。公园还是应该离市民近一点,城市中心更需要公园。今后在市中心仍然需要大力建设更多的绿色步道、生态廊道,让老百姓在家门口附近的地方就有更多绿地、公园,让更多市民享受到绿化率增加的好处。”
有些所谓的“绿色建筑”,根本就没必要造
打造更宜居的城市,考量着城市规划者的智慧。在解读“智慧”的内涵时,伍江举了另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例子。有一次,他到一幢“绿色建筑”里去参加专家评审会。走进会议室后,包括他在内的与会者都觉得很冷,室内供暖不足。为什么不能把空调打上去一些?听到有专家这样的建议后,一位工作人员只好为难作答:如果要让会议室暖和一些的话,整栋大楼必须跟着一起暖和,因为集中供暖正是这种绿色大楼节能的原因之一。而当天开会的只有这间会议室,集中供暖显然会大幅增加这幢大楼的运营成本,据说一天光电费就要上万元人民币。
“今天的很多所谓‘绿色建筑,都有类似的问题,仅从各种指标来衡量,符合节能的要求,被称为‘绿色建筑,。但从必要性和规划布局角度看,这类建筑可能根本就没必要造——这样的绿色,其实并非真的绿色。”伍江觉得,合格的城市规划者,应该有洞察这一点的智慧。
文汇报首席记者 樊丽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