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大学文科的上课情形,大家自然会想到教师的滔滔不绝与学生的全神贯注,这似乎是一幅理想的上课图景。可如果我们转换镜头,问问去国外交流的中国学生,他们最不适应的,或许就是课堂上密集的交流、提问、倾听、支持、反驳、讨论等,以及为了参与讨论而在图书馆中所作的大量准备工作,这恰恰也是他们在国外收获最大的地方。
复旦大学新一轮通识课程改革中,“小班讨论”是一项重要举措
在国内很多大学,通识教育正在逐步推行。通识教育的教学理念要深入人心,必须有其实现的路径,其中一项重要的举措就是必须转变教学的模式,实现从以“教”为主模式转变为以学生自主“学”为主的模式。过往在教学过程中更注重“教”的内容与教的技巧,这当然非常重要。与此同时,如何调动学生“学”的热情和主动性可能更为重要。这就是要让教学变成一个学生主动求索的过程。这一转变是艰难的,会涉及很多方面,甚至包括我们的基础教育。
在现有的条件下,课后的小班研讨会是重要的环节。在授课形式基本不变的情况下,如何改变上课“说书式”的效果——上课如痴如醉,下课烟消云散?一个破题之举就是,要增加学生的投入量、增加课后的小班研讨,这个过程主要是为了增加学生的训练强度,让学生在充足的阅读之后,带着老师和自己提出的各种问题,通过自主的准备,努力探求解答。
在研讨的环节上,学生带着自身的答案相互交流、解说、倾听、辩论。在这个过程中培养学生的创造性思维,深化理解课程的内容,增强自学的能力,交流各自思想,变被动学习为主动学习。但目前,受各种软硬条件的限制,比如通识教育领域师生比过高、小班教室不足等等,我们还不能普遍做到小班化的教学。
因此,在复旦新一轮核心课程建设中,我们主要采取“大班授课,小班讨论”的模式。无论授课的班级有多大,在讲授之外,基本上每20个人要组成一个小班,通过布置研讨的题目,加强课后的训练,提升学生阅读、学术准备,以及口头和书面的表达和交流能力。其中最为重要的目的,是增加师生之间以及学生之间的互动交流——这本是教育中最基本的要求,却在我们现在的教育模式中越来越疏离了,教学改革必须对此有所回应,有所弥补。
“大班授课、小班讨论”成功与否,和助教工作密切相关
这一教学模式的改变对老师提出了更多的要求,教师的备课不单单是准备讲解的内容,还要给学生布置大量的阅读材料,针对材料精心提出问题,以提供同学思考的线索,以及学生准备研讨可能的方向。此外,老师还多了更多的回应环节,学生在研讨中提出的种种问题,都将会是教师之后讲授的重点。教学活动从单向的授课,变成为了师生之间的互动机会。
目前,课后的小班研讨主要是通过助教来组织完成,小班研讨的成功与否对助教的工作提出了极高的要求。一般来说,小班讨论最合理的是12个人左右,这样的讨论效果会比较好,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是研讨的主人。现在20个人一组,虽然比大课要好很多,但依然会有一些同学感到会被边缘化,因此非常依赖助教主持研讨的水平。助教的主要工作内容是组织好小班讨论,同时作为教师和学生沟通的桥梁,能够准确地把学生讨论中出现的问题反映给教师,以使教师可以在课堂上有针对性地解答。为此,助教需要具备较高的专业素质水平,有较强的组织与引导能力,还得具备有效的交流、沟通与反馈、批阅作业的能力等。为强化助教在小班讨论中的作用,加强助教培训的力度,以上个学期为例,复旦通识教育核心课程先后召开8场助教培训,包括全体大会、讲座、工作坊、助教与学生交流会等,既有“如何组织好小班讨论”、“如何指导学生阅读、如何撰写小论文”等与助教工作密切相关的内容,也包括如何与人沟通、当前学生学习及心理情况、如何开展团队破冰训练等与人沟通、交流的能力。助教在核心课程教学质量的提升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是师生之间的桥梁,是“大班授课、小班讨论”得以实施的重要保障。
当然,所有这些活动,所有这些准备,最终的主人是我们的学生。在这个过程中,学生得到的收获将是综合性的。教师授课的有效性,不仅仅取决于教师的水平和授课的准备,更取决于学生事先的准备和提问;为参加课后的研讨,学生将根据阅读的指导和提问,做大量的准备,很多小组都要求有发言提纲。这对学生课后的学习是一大触动。最关键的则是在这一研讨的过程中,学生必须学会在有限的时间内如何有效地表达,如何获得他人的理解,如何倾听他人的思想,如何总结自己与他人的观点,如何来针对他人的发言内容进行回答和辩驳,这些都需要极大的训练。
实施精英化的通识教育,对高校现有教学资源和师资提出了更高要求
根据我们对上学期实施小班研讨的学生进行的抽样调查,学生普遍对这样的主动学习表示了欢迎的态度,认为这是达成更大学习成果的有效方法。
即便这种教学方式的转换十分有效,但还是遇到了极大的争议。首先是来自学生的异议。尽管目前实施课后研讨的课程只要求课后有5次研讨,比通常标准的每次课后都需研讨已经减少了很多,但学生依然觉得负担太重。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在国外大学,学生一个学期一般只选修4门课,而且学期比较短,比我们目前学生的修课量要少很多,因此他们有较为充裕的时间进行课后的阅读、准备和研讨。这是在学生中引发争议的主要原因。
此外,课后时间难以凑齐,挤占课外娱乐活动的时间,研修小教室少难以展开活动,课程下工夫多却也只有2个学分、不甚公平等等,来自学生们的意见不一而足。
在我看来,其中有些问题是真实的,也是中国大学教育目前的困境;有一些是目前大学基础建设的问题;但也有一些则是功利思想在作祟,不是从是否有收获着眼,而是斤斤计较于学分和课时。
其次,有些异议也来自于教师群体,有人觉得改革有些超前,不太符合中国大学目前的教学现状。而这个论调的背后或许是,有些老师对于增加的付出多少有些抱怨,因为这些增加的工作量没有在现有体制下、在计算工作量时显示出来。
目前,在参与小班研讨的三类人中,助教的抱怨是最少的,因为通过培训,助教们普遍感到收获很大。当然,这其中还有助教“同酬不同工”的问题,助教的报酬是一样的,但工作付出却是不同的,带小班研讨的助教会累许多。
改革是大家的共识,但是在教学改革中,每跨出一小步都是艰难的。尽管学生普遍反映有很大的收获,但要将“大班授课,小班研讨”的模式在复旦通识教育的版块中普遍推广开来,道路依旧艰难。因为这一转换背后的实质是某种教学理念的转变,是大学重新重视教书育人的体现,是中国高等教育逐步走向精细化的表现,而这与现行的教学状态极为不同!
中国大学经过几轮扩招,在校本科生日趋增多,带来的最直接问题就是如何保证教育质量。大班授课、讲授式的教学方式都是在高等教育大众化背景下最经济、最有效的教学模式。但这种教学模式不利于通识教育的开展,也不利于精细化教学目标的实现。通识教育注重人的培养,强调能力的训练和人格的养成,重视学生的自主探索和体验,注重教育的过程而非仅仅是教育的结果,这都需要按精英化教育的模式来展开。这就需要改变单一的讲授式教学模式,实现向以“学”为中心的教学模式的转化,促进学生自主学习、终身学习。
但一种更为精英化的通识教育,往往需要较低的师生比、较多的教学资源、更多的优质师资、更好的教学环境、更科学化的课程设置。这些在高等教育大众化的背景下都较难实现,这给大学通识教育的推行带来不小困难。
复旦大学《十二五规划》确立的人才培养目标是:培养兼具人文情怀、科学精神、专业素养、国际视野的人才,使之在今后二十年能成为各行各业的领袖人物和栋梁之才。为了实现这样的人才培养目标,复旦将通识教育视为实现这一目标的有效途径,去年,复旦在对本科生培养方面已明确提出“将通识教育理念贯穿人才培养全过程中,培养学生的健全人格和可持续发展的能力。”小班化的研讨看似只是一个小小的改变,它承载了很多,实施起来也是任重道远。
■孙向晨(作者为复旦大学哲学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