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敏作品：《唐人马球图》（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片）

7月26日，书画家韩敏在朵云轩举办书法作品展。这一天正好是他的87岁生日。

但书法并不是韩敏的主业。作为当今海派绘画中为人乐道的古典人物画家，韩敏善于从古典文学作品中取材，笔墨样式均根植传统，传承了文人画的典范。与此同时，他笔下的人物造型又带有强烈的时代气息，与今天人们的审美情趣相契合，至今仍不断有新作问世。

展览举办之际，记者对话韩敏，与他探讨书与画的关系，以及文人画在当下的处境和前景。尽管已是耄耋之年，韩敏眼睛不花，思路更是敏捷。说到在今天这个时代，他一生钟爱的古典人物画还能否跟上人们的审美期待时，他引用清代画家石涛的话：笔墨当随时代。

嘉宾：韩敏 著名海派画家

采访：邵岭 本报首席记者

记者：你是以国画名世的，但是你在80岁以后把重心放在了书法上，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书法与绘画之间，是一种怎样的关系？韩敏：我的专业是画画。但是，书画同源，运笔、章法、气韵，其实都有相通的地方。一个画家，应该对书法有一定研究；反过来讲，一个书法家，也应该会画画。

具体来说，画画一不小心容易笔触单薄，而书法讲究厚实感，运笔多用中锋，多加练习，对绘画自然有好处。你看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这些大师的画，都以浑厚取胜。更重要的是，书法对于章法和结体的要求很高，无论是写一个字还是一行字，结构安排都有讲究，就像一个乐章，什么地方重，什么地方轻，怎么结尾又怎么开头，必须都有研究，有整体考虑。这个跟绘画的要求是一样的。有时候字写得像画一样，就美；而画里面有字的运笔，也会得到提升。

记者：尽管书法并不是你的主业，但你年轻时一手板桥体也很是出名。现在重新开始练书法，和年轻时感觉有什么不同？

韩敏：年轻的时候学郑板桥一方面是喜欢，那个时候谢稚柳、程十发都不理解，问我为什么要学郑板桥，我说我真的觉得他的字非常好看；但同时也是想走一条捷径，因为觉得自己画画遇到瓶颈，急着想通过练习书法来解决问题，而板桥体就比较容易学。但后来发现，正因为太容易，似乎一学就会，板桥体恰恰也很容易把人引到一条死路上。很多人满足于写得像，依葫芦画瓢，却没有学到他的精髓。

我到现在写字还是有他的影子。他给我带来的最大影响就是，让我学会怎样突破束缚，更加自由奔放。其实书法有很多规矩，这些规矩会约束你，让你不自由。而郑板桥恰恰是有革命性的。他本身有非常扎实的正草隶篆的基础，所以他的天地自由，章法、结体都漂亮，浑然天成，就像唱歌，给人感觉有一口气从头贯穿到尾，有轻重缓急，有节奏；运笔看起来是偏锋，实际上都是中锋。所以后来我慢慢体会到，学板桥体，关键就是要真正体会到这种精髓，而不是亦步亦趋地照搬。其实我学书法很吃亏的。应该是书画同时并进，但我小时候就是一门心思画画，到30多岁感觉画画有问题了，才开始学书法，比较辛苦，只有多写，多看，多学习，多请人批评。所以我到现在还是这样：画画按尺论价，写字你只要付点小钱就可以了。因为你给我练习的机会，我就很开心了。另外我身边有几本工具书，比如《辞海》和《中国书法大字典》。学而时习之，平时看到什么弄不懂的字就查；学习一个字的各种写法，在字形和走笔上打破自己原来的习惯。这都大有好处。

记者：回到你的主业上。你是画古典人物画的，画法上也是走传统路子，很讲究规矩。然而今天这个时代，人们的生活环境和生活节奏跟古代都已经完全不同了。你在作画时有没有考虑过怎么更符合今天人们的审美趣味？

韩敏：这个问题提得好。我们必须传承中国文化遗产，这是我们的使命。但是，时代发展了，人们的审美观也改变了，我们不可能现在画出来的东西还是跟宋代一样，如果今天我们画的仕女还是老面孔，那就脱离群众了。

在新的背景下如何传承国画艺术，这个很重要。我觉得，国画的精髓应该得到传承，比如线条，气韵，设色，必须很好研究。至于造型，则要适应当代人的审美观念，在化妆、服饰等方面要有和以前不一样的表现。要让笔下人物更接近当代人，就必须去研究今天的人们在妆容上有哪些变化，重点化在哪里，化与不化有什么区别。化妆对容貌的改变还是很大的，你看《非诚勿扰》里面，会有男嘉宾提出要看女嘉宾的素颜，就很说明问题。

记者：你还看《非诚勿扰》？

韩敏：对。每期都看，而且非常喜欢。你想不到吧？我觉得，一个画画的人看这样的节目是很有必要的。这是我们接触当代生活的一种渠道。石涛说，笔墨当随时代。特别是到了我这个年纪，以前还喜欢去剧场看京剧听评弹，现在也懒得出门了，但每天在家里光看书也不行啊，思想会落后于时代；要看看电视，了解今天的社会潮流。而且我是画仕女的，台上正好站着24个姑娘，研究她们的出身、经历、性格和面相之间的关系，也是为我的创作积累素材。所以，我不怕人家笑话。如果我的画不合时宜，那人家才真的要笑话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最后都是反映在你的作品里。

记者：有一个观点，认为现在中国画有一种在美学上西方化的倾向，受西方影响很大，中国传统人物画里的精髓，已经被今天画中国人物画的人抛弃了。对此你怎么看？中国人物画和西方人物画最本质的区别是什么？

韩敏：这样，我们不讲区别。我们就讲中国人物画的传统到底是什么。中国画以线描为主，以笔墨为主，所谓六法里面，就是古法用笔，气韵生动。在工具上，中国画用毛笔，外国画用油彩；中国画的基础是白描，外国画的基础是素描；外国画讲的是块面，一只苹果分多少面，中国是用一根线，二者的要求是绝对不同的。所谓有肉有骨有筋，一个是体现在线上，一个是体现在面上。这样一来，你说要把外国的拿过来，我觉得很难。现在也有很多人做了很多尝试，创作思想可以学，但是具体方法跟你不搭界的。林风眠作画到了那么高的境界，也在强调线条，没说要跟西方学。

西洋画从民国以后开始流传到国内，当时也出了一批人，以蒋兆和为代表，用中国笔墨来画素描，到现在也有人在这么做。其实不管中国画西洋画，扎实的东西总还是好的。现在怕就怕胡思乱想，真正中国艺术的传统没有继承好，就去找外国的东西硬塞进来，随便画两笔就是西洋的，这是误人子弟了。特别是在抽象画上，中国画本身就很抽象，然后你否定了我们自己的抽象传统去追求西方的抽象，这个我不能接受。我们现在美术院校的教育就存在这方面的问题。

记者：从艺术自身的发展来看，传统文人画到底能走多远？在今天的中国，它还能从现实中获得发展的资源，或者说，它还具备与现实相关联的环境吗？

韩敏：中国传统的绘画技巧，完全可以实现对现代生活的描绘。我年轻的时候画连环画《白毛女》就是一个尝试。专门去芭蕾舞团学习，看演员排练，30几个动作，一个一个研究，哪个动作跳到什么程度、从哪个角度看是最美的。你不懂怎么画？这段经历对我画仕女也有帮助，让我能够画出美感。

其实现在有很多年轻人在做这样的事，用传统的山水画来表现现代的美感，而且画得还蛮好。反而一些上了年纪的画家，名气大得不得了，却不思进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