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潜水者举着专业的水下摄影设备，拍摄“石廊”号。

 

 

荷兰潜水员用手电指示被锈蚀的炮口。

 

 

一名大胆的潜水者潜入船舱裸露的内舱龙骨中，一探究竟。

 

 

大洋深处，是侵略者的坟场。中外潜水员在舰艏周围潜游。

 

 

背后残存的栏杆，据说曾被挂过中国国旗。

 

 

炮口顶部长出的珊瑚花。

 

 

它曾带来战争，如今只能永沉海底。

 

 

尚未倒塌的钢架、桅杆和舰桥隐约显现在蓝色的海中。

 

均郭一江摄

 

郭一江

 

这是一艘叫“石廊”号的沉船，在太平洋岛国帕劳的海底，它已经默默地躺了七十余年。要不是前不久被曝出它的舰舷上挂了一面五星红旗而名噪一时，“石廊”这个名字将同日本海军数百艘葬身海底的舰船一样，带着历史的耻辱和罪孽被掩埋在西太平洋看似平静的海面下。它只是一艘燃油补给舰，不像“大和”号、“武藏”号等战列舰那样有着当年日本帝国海军显赫的“光环”，更没有“苍龙”号、“赤城”号等航空母舰那样疯狂暴虐，但它1万多吨排水量的巨大舰体和日本海军数百艘油水补给舰一起，支撑着那场罪恶的战争。

 

1944年3月30日到4月1日，美国海军三支航母战斗群的数百架轰炸机对日军盘踞的帕劳群岛及罗林群岛发起攻击，摧毁150多架战机，击沉两艘驱逐舰、四艘护航舰和104000吨位的补给舰船，“石廊”号即是其中之一。据说它被重创后，一直在海面上漂了十多天，日本人曾试图将它拖走抢修，但最终还是难逃沉没的下场。

 

罪有应得，葬身海底。这也许是它最好的归宿。

 

巡游“石廊”舰

 

“石廊”号沉没在40多米深的海底，舰尾深坐海床，舰艏向上倾斜，离水面约18米，尚未断裂残存的桅杆离水面还不到10米。

 

这样的水深自然成为世界各国潜水者的天堂，到帕劳潜泳的人们都少不了前往这个潜点。前不久，在几位欧美潜水员的引领下，我和一批中国潜水爱好者一起，潜入这片海中。当巡游在这艘战舰周围时，真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在纪念反法西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能这么近距离地走进70多年前的太平洋战场。

 

下潜！

 

5米、10米、15米——“石廊”号舰艏就在眼前。巨大的舰体锈迹斑斑、伤痕累累，上面长满了珊瑚、海草，鱼儿悠闲，穿游其间。前甲板的主炮早已坍塌，炮管炮塔都不见了踪影。海水能见度不好，抬头上望，还有几根尚未倒塌的钢架、桅杆和舰桥隐约显现在蓝色的海中，如海底怪兽伸出的臂爪。

 

调整心情、均匀呼吸，沿着左舷向后游去。穿过狭窄的钢架，只见中部甲板被炸开的弹洞裸露出内舱龙骨和舱间隔板，似一个个幽黑的洞，看不到底，几位大胆的潜伴竟潜入其中，穿越弹洞、船舱，一看究竟。

 

在26米左右的水深处，我看到了后甲板，后主炮还未倒塌，长长的炮管歪着身、塌着头——当年它可不是这样，它曾吐出火焰、射出罪恶的炮弹。“这就是炮口。”荷兰潜水员扒开水草，用手电照着炮口向我们展示。炮口锈蚀严重，勉强才能看出一个小圆洞，顶部长出了一朵巨大的珊瑚花，十分美丽。也许，没有了战争，没有了罪恶，才会开出这绚丽的和平之花。战舰的船舷围杆几乎都没有了，只有后甲板右侧剩了两根，据说那面五星红旗就被绑扎在这两根栏杆上，如今已被摘去了。

 

从前甲板到舰尾游了20来分钟，返回时间稍长些。我们慢慢巡游，并用水下相机记录着这个“海底坟场”。70年过去了，沉船被海水锈蚀，但历史不可锈蚀。

 

“黑色的眼泪”仍在流淌

 

1937年7月7日，日军发动“卢沟桥事变”，挑起全面侵华战争。为夺取石油、橡胶、矿藏等战略资源，进而占领整个东南亚，日军于1941年12月7日，冒险偷袭珍珠港，悍然发动太平洋战争。

 

据日本学者伊藤正德所著《联合舰队的覆灭》记载：太平洋战争中日本军舰共被击沉410艘、138万吨；重创59艘、22万吨。就军舰数量而言，损失率达73.6%，就吨位而言达83%。其中航空母舰25艘，被击沉19艘；战列舰12艘，被击沉8艘。

 

用于战争的商船油船等补给舰船合计1000万吨，战争中被击沉861.7万吨，重创93.7万吨，合计955.4万吨。

 

这些庞大的钢铁巨兽全都沉没在浩瀚的天平洋海域，还有美军损失的包括10艘航空母舰在内的151艘战舰。据不完全统计，大约有3700多艘二战战舰沉没于巴布亚新几内亚和帕劳共和国周围水域，从密克罗尼西亚群岛一直延伸到特鲁克群岛西边。

 

战后七十年来，一些被击沉的战舰被陆续发现。

 

1983年，被称为日本海军史上最大的战舰“大和”号的击沉地点被探明，它位于鹿儿岛以西200公里左右的海域，水深300多米。水下电视镜头显示，巨舰呈侧伏状，泥沙已掩埋了大半个舰体，底部的甲板上，几个被鱼雷爆炸撕裂的弹洞清楚可见。“大和”号舰长263米，排水量达72808吨，比航母还要大，舰上有3座460毫米主炮、120门30-306毫米的各型大炮，创下吨位最大、火力最猛、装甲最厚的记录。二战期间，日本共建造了两艘类似的战舰，“大和”号和“武藏”号。1944年10月，美军在菲律宾的莱特湾发起登陆战役，为阻止美军登陆，“大和”号和“武藏”号驶进莱特湾，美军特混舰队即刻进行拦截，从12艘航空母舰上起飞260多架轰炸机、鱼雷机，并集中对“武藏”号进行攻击。10月24日傍晚，“武藏”号被19枚鱼雷、17枚航空炸弹击中，巨大的舰体冒着滚滚浓烟，带着1021名官兵沉入海底。

 

尽管“大和”号在莱特湾仅中一枚鱼雷，受到轻伤逃过一劫，但在其后的冲绳岛海战中就没那么幸运了。1945年4月7日，美国海军特混舰队的4个航母群共起飞80多架飞机对“大和”号实施空袭，3个波次后，“大和”号被12枚鱼雷、7枚航空炸弹命中。到4月7日14时23分，“大和”号舰体倾斜，主炮弹药库引起连锁剧烈爆炸，舰体断裂，激起深达50米的巨大漩涡，最终吞噬了这艘巨舰，2200多名官兵也葬身鱼腹。

 

今年3月，在发现“大和”号沉船位置30多年后，美国微软公司联合创始人保罗·艾伦在社交网站透露，二战中被击沉的日军巨舰“武藏”号在菲律宾中部锡布延海域被发现，沉没在1000米深的海底。他还发布了两张水下拍摄的照片。

 

2008年12月，在太平洋一个由系列小岛组成的密克罗西亚群岛，科学家发现有50多艘日军战舰被击沉在56公里宽的特鲁克瀉湖内。据考证，这些战舰是1944年2月16日，在盟军发起“冰雹行动”的3天攻击中击沉的，这次行动重创了日军在太平洋战场的军事力量。近年来，这里又有了新的发现，瀉湖内还沉没了250多架飞机。这些数据显示，这里已成为二战期间日本战舰和飞机在太平洋多个“海底坟场”中最大的一个。调查发现，这些沉没的战舰、油轮中含有大量有害物质，包括成千上万桶石油、化学品，以及更多没有爆炸的弹药武器。这些有害物质的泄漏，将对海洋生物、海滩、保护海岸线的红树林等造成潜在的生态灾难。这引起国际环保组织的关注并实施监测。英国《每日邮报》今年1月报道称，这些“海底坟场”已成为潜水者的乐园，也吸引了来自欧美的潜水摄影家，他们拍下的许多照片，让世界人民永远忘不了70年前的那场战争。

 

陆续被发现的日本沉船中还有一艘叫“阿波丸”的，是一艘万吨级运输船。1945年4月，二战进入尾声，日军全面战败，“阿波丸”载着从东南亚掠夺来的战略物资和军政人员2007人，从新加坡撤回日本，途经台湾海峡时被美军潜艇击沉，葬身于我国福建省平潭县牛山岛以东70米深海底。1977年，我国对“阿波丸”沉船进行了打捞，1980年，我国政府将打捞起来的368具遗骨、218箱遗物转交日本政府。

 

一年前，在夏威夷，我看到那艘还沉没在海底的美军战列舰“亚利桑那”号，和停在不远处的“密苏里”号。

 

1945年9月2日，日本政府正是在“密苏里”这艘军舰上签下投降书，这标志着第二次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结束。1941年12月7日，日本海军偷袭珍珠港，美军太平洋舰队遭受沉重打击。造成包括“亚利桑那”号战列舰、巡洋舰、驱逐舰在内的40多艘战舰沉没、256架飞机被摧毁、2000多名官兵阵亡的惨重损失。据说，“亚利桑那”号沉船的海面上至今还漂着油花，残存在舱内的燃油预计还有100多年才能泄漏完。油花缓缓地从海底飘出，似乎还在向世人诉说着没有说完的故事。曾经有环保人士提出尽快将海底油舱剩油清除干净，防止海洋环境的污染，但这一建议遭到大多数人的反对。他们说，飘出的油花是“黑色的眼泪”、“历史的眼泪”，人们不应再去惊动海底那些不屈的灵魂。

 

对于沉船、对于历史，世界爱好和平的人们自有共识。然而日本右翼势力对此则有着不同的解读。自1983年在海底发现“大和”号沉船的位置后，围绕它的喧嚣就从未停止。10年前，日本重新修复了这艘“世界第一战列舰”，虽然只是外形复制，不具军舰功能，但大小一样的11全复制，尤其是将号称“世界之最”的460毫米主炮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日本人说，重建“大和”号，是为了让日本人牢记历史，是为了“纪念3000长眠海底的斗士”。同时，日本花费15亿日元，拍摄影片《男人们的大和》，还美其名曰“希望用爱与死的主题，表现日本人独有的自尊和精神，表现日本人视死如归的气概”，为侵略战争涂脂抹粉。

 

这以后，日本又策划打捞“大和”号，广岛县吴市地方政府还派潜水员两次下潜调查，打捞起了喇叭、餐具等近百件物品，还计划先期打捞主炮和部分舰体。由于耗资巨大，日本政府决定向全国募集捐款。

 

2013年8月6日，日本海上自卫队22DDH型直升飞机航母在横滨下水，排水量达2.7万吨，被命名为“出云”号。第二代“出云”舰现身，“历史的幽灵再现”。中国人民不会忘记，就是这艘“出云”号，在1932年上海“一·二八事变”时，曾作为日本海军第三舰队旗舰闯进黄浦江中。1937年上海“八·一三”抗战中，这艘“出云”号向中国抗战军民开炮，是侵略者的“杀器”。当时中国抗战军民多次用飞机、水雷、甚至敢死队员接近爆破等手段对其攻击，但终未能予以重创。直到1945年7月，美军“黄蜂”号和“香格里拉”号两艘航母出动20多架飞机将其炸沉，“出云”号最终未能逃过正义惩罚。

 

对海底“国旗”的质疑

 

今年3月21日，各大互联网上发出了一张令人惊奇的照片：一面宽约1米的五星红旗绑扎在沉船“石廊”号的舰尾。这个照片的拍摄者和“发现者”是“日本共同社记者”。据《环球时报》报道，这个发现让不少日本人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儿。共同社记者称，可能是中国人挂的。因为近年到帕劳旅游的中国人激增。日本网民也纷纷吐槽，甚至有人质疑这是共同社记者的“自导自演”。

 

我曾问起那一时段到过这一海域潜水的上海潜水教练王晨岗，有没有看到过水下挂的五星红旗？他说：他们是3月19日上午下潜的（正是日本共同社记者发现并拍摄照片的前两天），那天在水下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后甲板是必去的，但没有看到挂有五星红旗，后来也没有听说那段时间有熟悉的中国潜水团队在水下挂旗。

 

据了解，目前在帕劳极少有中国人独立经营的潜水俱乐部，几乎所有中国潜水员前往帕劳潜水，都是和国际潜水俱乐部团队合作进行的。国际潜水俱乐部团队非常专业，每次下潜都有国际潜水员陪同，专职对技能、安全、线路、环境、生态进行指导。这之前，外来潜水者还要签约文件，作出承诺，方可参与下潜活动。比如：不许触碰海底生物，包括鱼类、珊瑚、各种水下植物等，到水母湖潜水不准使用防晒霜等等。一次乘坐的快艇疾驰时，驾驶员发现水中有一黑色物品，虽然风浪很大，但他立刻减速，操纵小艇慢慢抵近，最后发现这只是一个被风刮到海里的塑料袋。我以为他会就此离去，但他没有，依然慢慢靠近，直到将它捞起。这些细节让我想到，中国潜水员几乎不可能单独前往下潜点进行潜水活动，在国际潜水员陪同下潜的时候，他们的职业要求几乎绝对不会允许潜水员做出挂红旗之类的“超常规行动”。

 

事实是，至今尚未看到中国人拍摄的水下五星红旗的照片，也尚未看到各国潜水人员拍摄到的水下五星红旗照片。这名日本共同社记者报道：“一同下潜的当地日籍潜水向导说，这可能是最近一周内绑上去的。”“一周内”——这么长的时间段，不会没有第三者看到并拍下。此外，网上流传的这两张水下五星红旗照片，全都来自“发现者”——共同社记者。

 

海底坟场，依然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