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益昉
学问做了许多年,始终期待拥有一册听老上海零星念叨过的《抗日三字经》。可惜书店黄了,文庙书市也变了味,薄薄《抗日三字经》,炒成古董要五千。吾辈读书汉,幸还有下载电子版一途。
“姚子青,守宝山,一营士,只余三”。“阎海文,是空军,打敌机,八架焚,炸敌舰,三只沉,身受伤,落敌方,从容中,举手枪,先杀敌,后自戕”。七十多年前,这些市民皆知的抗日三字经,轮到五○后以降的晚辈,基本闻所未闻。
有被抗日歌谣感动的年轻朋友告诉我,曾专程去五角场商业中心和四川北路附近致意。只是曾经的英雄史迹,哪怕一砖一瓦也无处寻。1937年8月13日上午,连日来专程记录四川路一带市况的记者王匀秋写下,9点15分东宝兴路已经开火,“日本兵向中国兵冲,被中国兵打退了”。下午4点10分,八字桥炮声打响。这些历史性的时间节点,白纸黑字留在1939年版的《上海一日》中。不到一个世纪,英魂飘过,英雄功勋淡化,令人怅然。
1938年3月,淞沪抗战爆发半年后,汉口三户图书社推出《抗日三字经》,单行本初版10000册,手工作坊的制品,民间流行的文本,有血有肉的英雄故事足以KO“我爷爷九岁被鬼子杀了”等当下“手撕鬼子”的荧屏把戏。
老舍先生为《抗日三字经》作序云,“文章下乡,与文章入伍的主张,意在以通俗文艺扶导激励民众与军士,期人人尽力,齐心消灭倭寇,争得最后胜利”,《抗日三字经》,真的做到了。大敌当前,无需花拳绣腿。着眼底层社会,催化同仇敌忾,发酵全民抵抗,乃是唯一目的。
我成长于和平时期的苏州河畔中心城区,《地道战》、《地雷战》是弄堂孩子天天复习的戏码。我们扮演好人坏人,窜进跑出百孔千疮的四行仓库,丝毫不知这栋钢筋水泥建筑,原是血流成河的抗日现场。“谢晋元,守闸北,四行库,作阵垒,八壮士,立誓言,宁战死,不生还”。勇士的感召力迅速传播,同时守备南市的孤军,包括沪籍警备队队员胡堪非等战士听闻四行战况,决心“至少得支持到天亮,准备在唐家湾小菜场的顶上,升起国旗来”。数年后,谢晋元被叛兵杀害,时为抗战最艰苦的1941年。比起同为抗日虎将的张灵甫,前者稍显幸运,“晋元中学”、“晋元里”等身后符号,尚有痕迹。
“童子军,服务团,冒炮火,齐向前”。细究起来,要不是童子军女孩杨惠敏,冒死通风报信,苏州河南岸不会一夜间聚集各国记者,向全球通报现场战况。上海各界送粮送水送情报,自愿担当四行守军大后方。首先提出捐赠的,是卡车行老板,他带来五万只“光饼”,乃戚继光抗倭的标记性食品。附近几个街道的市民,自愿绝食一天,节省费用慰劳孤军。最后,由414位有名有姓官兵组成的四行守军,抗敌五天五夜后退入苏州河南岸的租界。如今的静安工人体育场,就是当年软禁四行残部的孤军营。四年里,谢将军天天练兵备战寻出征,不失抗日精神与人格操守。
从大局分析,《抗日三字经》在全面抗战爆发后面世,一定是考察了战时百态和人性弱点,编印意图切中时弊。即使如丰子恺,据他的女儿回忆,“爸爸听人说,上海南市已成一片火海,但总以为小镇上安全,所以一直按兵不动,甚至还在红烛高烧,开设素筵,过他四十岁的生日”。拖到不得不逃难的时候,丰子恺“想起了包裹里还有一本《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史》和月前在缘缘堂时根据了此书而作的《漫画日本侵华史》的草稿。我觉得这东西有危险”。《爸爸丰子恺》中留有旁证,“路上碰到对面开来的兵船拉伕。虽然是自己国家的兵,我们也吓得要命”。还是“爸爸想出个好主意,上岸去买了一套军装,还是有斜拉皮带的,让二十岁的章贵哥穿上……兵船见有‘长官’站在船头,谁敢再来拉伕”。
关键时刻,面对入侵日寇,国民人格境界,相差极大。因此,抗战宣教不仅要面对底层,也应覆盖各个阶层。史料记载,淞沪会战关键时刻,沪浙交界的金山卫地区,田间农民充当登陆增援日寇的向导。微利诱惑面前,瞬间酿就家毁国亡的恶果。
“我自己,需努力,尺寸土,不放弃,血海仇,难忘记,雪国耻,收失地,我同胞,宜勉励”。《抗日三字经》的最后篇章,听来更具现实意义,较量远远未达停歇阶段。东洋人从来不忘“知耻”,拿战争伦理博取怜悯,重炒原子弹受害悲情。他们赶在二战结束七十周年前夕,在联合国布展、呼吁,广邀各国首脑重返长崎、广岛,借哀兵战术,欲洗刷罪恶。
“我同胞,宜勉励,求共识,讲大局”。再吟《抗日三字经》,晚辈我也添二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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