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6口的全家福,自左向右分别为王毅、王苑、妈妈孙艳梅、爸爸王华军、王婵和王富。 本报记者 付鑫鑫摄
2002年,学前班时,四胞胎在家写作业。 张克非摄
“我/如果能再次得到允许/如果能再次见到你/在我经历的记忆中/在那痛苦中/呼唤着你/你是我的命运……”
以上歌词来自韩剧《来自星星的你》主题曲《命运》,而这也是全国首例被报道的龙凤四胞胎最喜欢的一首歌。在孩子们看来,他们4个人生来就是一个命运共同 体。在村里读小学,4个孩子一起玩,犹如一体,常被其他小伙伴们称作“拉帮结伙”;高中,在校外租房子住,4个人偶尔会因家务活闹些小矛盾,但“说说就过 去了”;如今,从小一块儿上学的四胞胎即将各奔前程上大学,年轻人纷纷表现出对彼此的关心和惜别之情……
昨天,四胞胎中的老二王婵第一个抵达高校——山东理工大学。同日凌晨,哥哥王富、弟弟王毅、妹妹王苑,也同时出发,分赴湖南铁道职业技术学院、哈尔滨铁道职业技术学院和湖北工业大学工程技术学院。
高考之后,孩子们是如何填写志愿的?高中最后的暑假,孩子们都在干些什么?进入大学,孩子们对未来有哪些规划?带着这些问题,记者走近他们,探访龙凤四胞胎的真实生活。
从牡丹江市出发,驱车半个多小时,即可到达海林市海林镇新民村——龙凤四胞胎王富、王婵、王毅、王苑的家。
推开外面的大铁门,空旷的农家土院,最显眼的莫过于那辆簇新的农用拖拉机,大红色车头拖着泥黄的大车斗。父亲王华军说,这辆拖拉机是去年买的,光车头就花了3.8万元,车斗又是一万多元,“现在东西都贵,钱不够用”。
简易鸡棚的对面是主屋,几间砖石混合的平房,白色的墙皮已经剥落。从窗玻璃的木质框架可以看出,这房子少说也有二三十年没翻新了。进门是厨房,左右两边各一间房。西面带炕的屋,权当客厅,除了一个火坑、两个柜子、几张板凳,再也找不出一件像样的家具,更别提电器了。
父辈的夙愿
读书是改变命运的起点,孩子们将来一定要实现自己的梦想:考上大学、走出大山,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父亲王华军说。
1984年,王家学习最好的孩子王华军被父母“遣送”回山东老家读高中。王华军说:“当时有个长辈在莱西当教务主任,说那里的教育质量比农村好,所以我15岁就一个人出去读书了。”
最初,华东的湿冷天气,让王华军的手上长满冻疮。“在黑龙江都没经历过那么冷的冬天,学校也没有供暖,冻得慌。好在,后两年也就习惯了。”
高三快毕业时,王华军回到户籍所在地海林参加高考,结果名落孙山。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考了500多分,但距离第一志愿长春地质学院(现并入吉林大学)的录取线差5分。
“那个年代高考有名额限制。正式高考前还得初试,通不过,就没资格。只有具备一定实力的学生,才能参加高考复试。考完试,先估分,再填志愿。后来,有的 同学落榜,档案很快打回来了,而我的档案好久都没回来。”王华军对往事历历在目,“老师说,如果第二、第三志愿没招满,我还是有可能上大学的。”
希望越大,失望更大。最后,王华军的档案还是被打了回来。老师开导他,可以复读一年,以他的高考成绩还可以免学费。但王华军心理压力很大,不敢再试。
“如果第二年还考不上,怕人家笑话。你看现在,还有人跟我闹着玩说,都去山东读过书了,现在还一样回家种地。”瘦小黝黑的王华军说着说着,竟留下泪来。
或许,正是因为有了当年这番刻骨铭心的经历,王华军深刻地意识到,读书是改变命运的起点,他的孩子将来一定要实现他的梦想——考上大学、走出大山,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1995年,王华军的妻子孙艳梅怀孕了。怀胎5个月时,孙艳梅去牡丹江做B超检查。检查室的医生看完之后,喜出望外地告诉他们:“两男两女,是4个孩子!我看见4个小脑袋!”
王华军夫妇二人惊喜之余,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为了保胎、安胎,孙艳梅直接被医院“扣”下住院,王华军则回家收拾洗漱用品打包,心里却在打鼓:家里就他一个劳动力,种地是靠天吃饭的,一下子要养4个孩子,怎么负担得起?
1996年1月30日,四胞胎兄妹在牡丹江妇女儿童医院(原妇产医院)顺利降生。根据医学界有关资料推算,正常情况下,双胞胎的出现几率是1/89,三 胞胎约1/7900,四胞胎则是七十万分之一。而且即便有四胞胎,也多为“四小龙”或“四小凤”。在当时,龙凤四胞胎在全国都没有记载。
作为 我国首例有记载的龙凤四胞胎,孩子们一出生就受到了社会的广泛关注。为了感谢医院对孙艳梅的种种优惠和照顾,牡丹江人民广播电台记者赵凯向王华军提议让院 长取名,院长情急之下也没招。赵凯建议,那就用妇产医院的谐音吧,王华军和院长都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四胞胎的名字分别是“富”、“婵”、 “毅”、“苑”。
坎坷的求学
为了到离家两三公里远的新民学校上小学,四胞胎吃了不少苦头。晴天,哥哥带妹妹骑自行车上学;雨天湿滑,道路泥泞,只能步行去读书。
医学上的“奇迹”,无法弥补生活中的困窘。孙艳梅产后大出血,坐月子也不安生,落下一身病。“生了4个孩子,身体也糟蹋完了。”孙艳梅说,“现在,碰上人多的场合就容易喘不过气。每天都得吃药,不吃药就爬不起床,柜子里全是药盒子。”
孙艳梅患有高血压、高血脂、心脏病等,小腿还经常浮肿。她撩起裤管,小腿竟与女儿王婵的大腿差不多粗细。“去年,去海林市的医院做检查。我感觉自己身上 的毛病比家里装药的塑料袋还多,根本不敢仔细查。咱也看不起病,每年光买药就得万儿八千,今年春天又买了5000多块钱的药……”
迫于经济压力,王华军不得不将年幼的王富、王婵送到自己母亲家,由爷爷奶奶代为抚养;夫妻两人照顾王毅、王苑。所幸,奶奶家并不远,走路几分钟就到。4个孩子虽然吃住在不同的家庭,但也能经常一块玩。
“小时候,玩泥巴、玩沙、抓鱼、捉迷藏,啥都玩。”爱笑的王毅乐呵呵地说,“冬天,后山那条河冻住了,可以在冰面上溜来溜去。不过,现在河都干涸了。”
2002年9月,孩子们到了适学的年龄,王华军咬咬牙,又将老大、老二接回来。为了到离家两三公里远的新民学校上小学,四胞胎吃了不少苦头。晴天,两个 哥哥分别骑着父亲拼装的自行车载着两个妹妹上学;雨天湿滑,道路泥泞,只能步行去读书。每天,兄弟姐妹就以包子、地瓜当午饭。孙艳梅看着儿女心疼,偶尔发 个鸡蛋,算是补充营养。
孩子们小学毕业后,赵凯主动提出可以帮王华军将四胞胎安排到海林林业一中读寄宿初中。
据海林林业一中校长 郭春生回忆,当时王华军送孩子们来上学。他也有点奇怪,说是四胞胎,怎么长得不一样。“医学上的异卵多胞,我是不太理解,但4个孩子的成绩的确有点参差不 齐。”郭春生说,为了培养孩子们良好的学习习惯,学校将两个男孩分在3班,两个女生分在6班,互相督促学习,取长补短。作为森林工业教育系统的示范中学, 海林林业一中向来都有资助贫困生的传统。考虑到王华军家庭的经济条件,对四胞胎的就餐、住宿、学杂、书本等费用,学校能免就免、能减就减。
只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完成后,王华军面临了一个选择:中考结束,王婵和王毅成绩更好,可以读公费高中,但王富和王苑因为成绩相对落后,只能自费。“当时,我是想,既然2个娃读不好书,就干脆不要读了,跟我回家种苞米。”王华军总觉得学校照顾太多,心里过意不去。
经赵凯说和,一中依然接受4个孩子免费读高中,并提出让4个孩子免费就餐,但王华军谢绝了。他说:“学校帮太多了,咱不能再那样,那不赖上人家了吗?” 在学校不远处,他给孩子们租了一个70多平方米的房子,一年租金1万块。加上日常开销,一个孩子一年1万块,4个孩子就是4万块。
走读生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孩子们每天早晨5点50分起床,6点40分出门,6点50分开始早自习;中午,2个小时吃饭午休;晚饭后,夜里还要晚自习到22点。每周只有周日下午半天可以休息,每月月末放2天半月假。
“上了高中,学校里布置的作业多,根本没时间回家。月假里,还要洗澡、洗衣服,一下就过了,时间过得可快呢!”王婵说,高二暑假只放了2周假,一晃就没了。今年年头春节,廿九下午去置办年货,回家第二天就过年了,初七又开学。
一天三顿,烧饭的重任大多落在老大王富肩上。王富谦虚地说:“会做啥饭哩?什么菜能快点整出来,就整啥呗。炒鸡蛋比较容易,有时候蒸点馒头、包子,隔三 差五吃一次肉。”整理内务的活儿,两姐妹也不干,基本推给哥俩。甚至,四兄妹还会因为谁干活多、谁干活少闹点小矛盾,但4个人却异口同声地说:“说说就过 了,其实也没啥。”
老幺王苑小声嘟囔:“王富做的东西也就能熟,实在不好吃。饿的时候,能凑合吃点。”
“让孩子们租房子住,全是为了省钱。在学校食堂吃饭要花钱,量也不大,男娃子正在长身体,根本吃不饱。出来住,好歹粮食是自家种的,够吃、管饱。”孙艳梅说。农闲时,她就到县里照顾孩子们的饮食起居。
高中三年,除了平时送点粮油米面,王华军只在今年高考前一天去陪考,住了一晚上,因为他“比孩子们还紧张”。
打工的暑假
“中午,有客人摆喜宴。司仪主持仪式,客人们都在鼓掌,我俩也跟着鼓掌。回头一看,才发现前台的姐姐在那边偷着乐,因为服务员是不需要鼓掌的。”
高考结束当天,孩子们都选择了不同的放松方式。王富跟同学一块去看了一部喜剧电影,王婵和王苑到海林市的广场逛街,王毅则睡了一下午。
成绩出来以后,学理科的王婵考分最高,532分,比黑龙江省一本分数线高3分,尤其英语超水平发挥,考了106分。在郭春生校长和老师们的帮助下,她填 了一个自己觉得合适的学校——山东理工大学,专业是食品科学与工程。她也是四人中第一个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因为不知道这个专业学什么,小姑娘显得无悲无 喜:“就根据我的分数,选了这个学校。”
王毅考了415分,只比二本线高1分。他一心想学医,但填报的哈尔滨医科大学今年录取分数奇高,落榜了。考虑到家庭经济条件,王毅干脆放弃三本,直接选择了专科。问他为什么想学医?王毅说,主要是想着将来好就业。
“家里这么多孩子,总得有个学医的吧。”王华军在旁边补充,“不过,学医时间太长,三本学5年,学费又贵,工作也不一定好找。还不如直接读个专科,3年毕业就能出来挣钱。”
考上了三本湖北工业大学工程技术学院的王苑,一直认为学费太高,会给家里添麻烦。可是,她又不愿意放弃读本科。“在我看来,有的学就好了。”
老大王富也考上了专科——湖南铁道职业技术学院,专业是电子信息工程。
4个孩子都有学上,王华军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过去十多年,为了筹钱给孩子读书,他不仅向亲戚借钱,还在深冬时节去林场里运木头。年景好的时候,打工能挣七八千。
“去年不行,山里的大雪有一米深,都没大腿了。没活,一个冬天也就三四千块。”王华军一边摇头,一边遗憾地说,“上个夏天,下大雨,地里涝得不行,眼见 着近万元的倭瓜(注:南瓜),马上都可以卖钱了,结果全泡在水里、烂在田头。今年天干,昨晚下的阵雨,连地皮都没湿,豇豆、西红柿都旱死了。”
四胞胎从小就很听话,十多岁就开始帮忙干农活。“人多也有好处,让他们几个给玉米间苗,一会儿就弄完了。”王华军笑着说。
高中最后一个暑假,4个孩子还颇为正式地出去打工。王婵和王苑一起到牡丹江的一家饭店当服务员。“中午,有客人摆喜宴。司仪主持仪式,客人们都在鼓掌, 我俩也跟着鼓掌。”王婵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说,“回头一看,才发现前台的姐姐在那边偷着乐,因为服务员不需要鼓掌的。”
“当服务员太累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站就是一天,脚都站酸了。”王苑抱怨,“所以,干了2天,咱俩也就没干了。回到村里,和王毅一起摘黑豆、摘棉球。干了大半个月,一个人能挣八九百呢。”
相比弟妹,老大王富打工的时间最长,也最辛苦。他在海林一家烤串店里当服务生,每天从下午2点干到晚上2点,偶尔客人没有走,还要熬到清晨7点才能撤台子。
问他是不是很辛苦?“其实也还好。就是半夜犯困,碰到客人多的时候,还要烤鸽子、撬生蚝,有点累。”王富说。
高考结束,各个班级举行聚会,每个同学都要出50-80元的份子钱,四胞胎全用自己打工的收入支付。王婵说,能问家里少拿点就少拿点。
临行的叮咛
“暑假能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有空两兄妹一块去打工,替初高中生补课也行。要记得,咱得有活干,不能闲着。”
聊到平时的娱乐活动,四胞胎都说,小时候喜欢看国产电视剧,特别是《家有儿女》。“电视里的孩子多,我们家也孩子多;他们小的时候,我们也很小,看起来可逗呢!上学以后,咱爸管得严,就没怎么看了。”王婵说。
至于出游经历,王毅说,他只记得去北戴河洗过澡,当时还拍了留念照片。众人附和:“那是6周岁的时候,我也只记得这一次出游。”
最爱说话的王苑觉得,学生讨论最多的除了学业,还是韩剧。在同学们的“狂轰滥炸”之下,她也有点“哈韩”。受王苑影响,王婵和王毅、王富也会跟着一起看韩剧,让同学把韩剧下载到手机里,大家一起分享。
说到未来的大学生活,四胞胎都充满了好奇。
王富总担心自己的专业有局限性。“电子信息工程,到底是学什么的?将来会不会只能在铁路上发发信号?除了指挥火车,还能干点别的吗?如果工作太单调,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转行……”
王婵盘算着,如何才能考上公费的研究生,她十分在意自己的英语成绩。“大学毕业前,是不是都得考出四六级?大学考英语,还要考听力吗?夜里,要不要上晚课呢?”
王华军寄予期望最多的王毅,比其他3个孩子显得更加成熟,但他对自己的前途感觉很迷茫。“为今之计,还是先把书读好,将来挣钱独立了,再做详细打算,可能还是想学医吧。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能往好的地方奔,肯定得往好的地方去。”
王苑说,自己能够去读本科还是很开心的。高考之后,很多媒体关注他们,她觉得自己考得不够好,不想老被问成绩。“我想上电视,但也不想当这样的明星 呀。”她透露,之前,听说中央电视台有某个著名主持人要到海林来搞活动,大家都去看,“结果,来的不是那个主持人,而是他的徒弟,太可惜了!”
听完孩子们的“七嘴八舌”,王华军总结说:“两个女孩再多读两年也没关系,咱干活干不完就多整两天呗。两个男孩,现在两个都去铁道学院,指望着能早点出来工作挣钱就好。”
说完,他转头对王富说:“从湖南、湖北回家太远,暑假能不回来就不回来吧。虽说学生证有半价票,可那也是花钱,还是打工多挣点钱好。再说,湖南挨着湖北,你有空也可以去找王苑,两兄妹一块去打工,替初高中生补课也行。要记得,咱得有活干,不能闲着。”
王富听完默默地点头。
对于离家最近的王毅,王华军倒是最为放心:“你离家近,回家多干点活,国庆节就可以回来,反正从哈尔滨到家里,半天就到。”
听闻学校里有勤工俭学的机会,王婵又惊又喜,“还有那么轻松的工作啊?那我肯定要去试试,一个人总是要出外打拼的。”
又听说大学老师们只管上课,也没有班主任的管束,这让四胞胎大跌眼镜。“那老师们都不管学生吗?不会让你写作业,逼你考试吗?”王苑对未来充满期待, “我们从来没出过牡丹江,就到外面看看吧,以后应该能适应。等进了大学,见的人多了,学的东西多了,肯定各种想法都会变的。”
问大家即将各奔前程是否不舍,4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离家最近的王毅作为代表说:“我们4个人从来没有分开过,现在还没什么感觉,将来肯定会彼此思念。”
文汇报记者 付鑫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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