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少叶在三沙市永兴社区居委会办公室值班。
初次来到三沙,你一定会惊讶:这个我国陆地面积最小又最年轻的地级市,就像个繁忙的大工地。
如果再和三沙 建设者们聊聊,你会发现如今的三沙开始有点像个海上的“移民城市”:渔民是来自海南潭门、万宁的;建设码头的是上海航道局的施工船;每天记录洋流和海况的 是在广州的中国科学院南海海洋研究所;在三沙医院值班的医生李佳盈毕业于湖南吉首大学医学院;而守卫海岛的官兵更是来自五湖四海,其中一位首长的老家竟然 是我国最北边的“北极村”漠河……
这群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怎么才汇聚到了三沙?“琼沙3号”补给船政委刘学军的经历颇具代表性:7年前,原本 在“粤海铁2号”上当二副的他,受当时的西沙工委领导鼓动,到刚投运的“琼沙3号”上来当大副。听上去是升职了,实际上他的月收入却从原来的1.5万元跌 到2193元,月薪大致相当于他过去每月缴纳的个人所得税。当时谁也不知道三沙将来要设市,冲着工委书记谭显坤“西沙慢慢总会好的”这句话,他动了心。
但头一次上“琼沙3号”,还是让他领会到了领导说的“西沙慢慢总会好的”这好得究竟有多“慢”:从海口的家出发,花10元打的到海口长途汽车东站,买张 18元的“海汽快车”到文昌;再坐3元的私人中巴到清澜港,然后再乘3元的拉客摩托到停泊“琼沙3号”的海工码头。上一次船,先要换乘4种陆路交通工具, 这真的让他心头起纠结。
尽管如此,“三沙慢慢总会好的”,依然成了他留在三沙的理由和期盼。在无数平凡人的坚持下和国家战略的推动下,三沙终于开始好了起来。三沙会更好,这是记者在那珊瑚岛礁上听到的建设者的心声。
南海渔民的乡情
“我不懂。”渔妇蔡少叶说。她脸庞圆润,梳着马尾辫,眼睛明亮,36岁了,却时常露出少女般无忧无虑的神情。
“海上的事我一点也不懂,渔船的吨位啊,造船的成本啊,出海的油费啊……那是他们男人的事情。”她说,“我们岛上的女人呢,就是管好家里的事情,顺便做点小生意。”
小生意是指渔家乐,这是一种在永兴岛上方兴未艾的新业态。没有招牌,也没有价目表,渔民在院子里摆出一张圆桌,食材就是刚刚从海里捞上来的活鱼鲜虾,现 杀现做,用餐环境也简陋,蚊蝇不断。最大的优点是新鲜、便宜,石头鱼、石头蟹、石斑鱼、琵琶虾……这些在大城市里论斤卖到几百上千的珍奇海鲜,在永兴岛只 要花几十元就可品尝到。
“海里的鱼越捕越少了。我听老人们说,本来永兴岛周边的石斑鱼特别多,现在礁盘周边一天也钓不上来几斤,还得出海去七连屿甚至更远的岛。”蔡少叶说。对于这群祖祖辈辈在西沙捕鱼的渔民来说,南海的面貌一直在发生变化,三沙建市,只是期间的一个节点。
闲适的渔民村
8月的渔民村,到处弥散着慵懒的气氛。
午后的太阳最是毒辣,渔民们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牌娱乐,或是躺在椰林间的吊床上午休。每到下半年,南海的风浪一大,就没什么人出海了。
“我们渔民呢,就是看天吃饭。哪一年好天气多,能多出海几天,赚得就多一些。天气不好,出不了海,赚得就少。”蔡少叶扳着手指说,“今年我老公出海的天数加起来,大概不会超过三个月。所以一整年的利润大约就几万块吧。”
根据永兴岛永兴社区居委会的统计,5年来,岛上渔民一直保持着159人。渔民们的贫富也很均衡,“天气好,大家都出海,不好的时候,就在岛上耗着,所以 赚多赚少都是一块儿的”。除了被他们称为“老符”的居委会书记符载畴,这个意识超前的老渔民早些年就买了好几条船,他从渔民那里收购海鲜,再将其运往海南 销售。
“在我们村,老符是大老板,他是大拇指,我们都是小手指。”蔡少叶格格笑着说,却没有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就像大部分渔民那样,蔡少叶对赚钱的兴趣不算大,仿佛不忍心逐利的忙碌打破自己天人合一的闲适生活。
西沙的渔民大部分来自海南省的文昌、万宁和谭门。永兴岛本来有两个渔民村,她家所在的北村,又被当地人称为“万宁村”,左邻右舍,都是来自万宁的老乡。 几十年前,蔡家祖父那一代最先登上了岛,那时,永兴岛上的海鸟遮天蔽日,遍地鸟粪,都是不可多得的好肥料。于是,渔民们放下了打渔的主业,成立了鸟粪公 司,并在此定居下来。
如今,蔡少叶一家仍然住在祖辈住过的房子里,她甚至没搞清这些旧房子从哪里来的,只能从碉堡状的外形推测出它们可能曾是 岛上的旧兵营。房子年代已经很久了,看上去破旧不堪。所以,蔡少叶近阶段的最大盼头,就是已经动工的渔民新村能赶紧造好,“新房子造好,规划起来才好看、 才漂亮嘛”。
扎根西沙
男人捕鱼,女人持家,蔡少叶的活儿其实不少:活水箱里养海鲜,捡剩饭来喂猪,照管着几十只鸡,还常被请去给 岛上的部队和建设单位做饭。她甚至尝试过在屋后的院子里种菜,为此还特意从老家背来了土和菜苗,结果青菜刚冒出嫩芽就被老鼠啃光了。“那之后我就伤心了, 再也不种菜了。”说这话时,她仍然露着永无忧虑的笑颜。
永兴岛的人们来了又去,即使驻岛官兵,也流水似地换了一茬又一茬。真正算得上在西沙扎根的,却是蔡少叶这样的渔民。渔民的心性如海风般柔顺而坚韧,无论生活发生了怎样的改变,他们总能顺势而为,和这片南海共处下去。
“11年前,我刚来永兴岛时,感觉就是个挺不起眼的小岛。那时我想,这个地方还可以住人啊?没想到的是,这里有一天还修出了大马路,建起了漂亮的楼房和 广场,变化真是太大了。”她平静地说。两年前,蔡少叶作为渔民代表,前往市政府大楼参加了三沙市人民政府揭幕仪式,但仪式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的印象却已 经模糊了——仿佛这一天并不比平常更特殊。
更年轻一点的时候,蔡少叶也曾离开家乡,跑到外省打工,为的是多见见世面。多年后,她回到故乡,与 男友结婚,并跟随他来到西沙,回归了祖辈的渔民生涯。那段四处漂泊的打工经历,既满足了她对世界的好奇,又难得地没有消磨掉她质朴、安乐的纯真之心。如 今,渔妇蔡少叶比常人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
“年轻时只知道埋头苦干,不知道享受生活。现在年纪大了,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却没有那个闲情 了。”中年的蔡少叶不再喜欢出远门,最喜欢留在家里面,“我说的不是老家,而是永兴岛上的这个家。过年时回老家去住段时间,心里就会记挂这里,想想三沙的 海,想想岛上的部队,好像有感情了。我想,这大概就是一种思乡的情怀。”她仍然挂着微笑。正如一千年前,有人在海南写下的那句诗——“此心安处是吾乡”。
三沙邮电人的梦想
他举着邮戳,用力往下敲,一共三下。“咚!”第一下蘸印泥;“咚!”第二下稍轻些,为的是在绒布上蹭去多余的墨;“咚!”第三下盖在邮单上,标记出这个包裹的始发地:“海南三沙”。
这里是中国最南端的邮局,装潢简易:20来平米的空间里,一条桌子,几把椅子,一堆包裹,头顶的风扇嗡嗡作响,伴随着单调的敲章声。三沙市邮电局的员工 王贵明已经在这里度过了整整一年,永兴岛只有一个邮电局,在岛上最重要的物流中转站工作,王贵明却用“寂寞”来形容自己的生活。
“永兴岛就这么点大:邮局、宿舍、食堂,还有一条北京路。”王贵明说。随着时光流逝,岛上的风景再美,也难免相看两厌。就像许多驻守在岛上的普通人那样,王贵明也怀着平凡琐碎的烦恼和希望,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维持着三沙市邮电局每一天的正常运转。
艰苦生活
邮局的后门就通往宿舍楼,王贵明的房间在2楼。房间里陈设杂乱,到处积着灰,显示出一个独居男人的漫不经心:墙壁因潮气侵蚀而剥落,又用报纸糊上了;空调年久失修,排气管里渗出的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王贵明在下面放了一个脸盆接着。
屋角放着一个蓝色的蓄水桶,王贵明舀了一勺水倒进烧水壶里,烧水的间隙,他去把两个积满污垢的旧杯子洗了。“这里没什么东西能拿出来招待客人,但水总是够喝的。”他说。
在永兴岛,待客之道有了新的变化:作为稀有资源的淡水,在这里不啻于款待座上宾的佳酿。永兴岛没有淡水,人们的饮用水,都要靠“琼沙3号”每周一次运上 岛来。邮电局的后院有个蓄水池,能蓄2吨多水。每隔半个月,王贵明和他的同事就要去码头拉一趟淡水——水是免费的,但运费要自负,一趟500元。
“拉一趟水能用多久?看你怎么用咯……要是做饭洗澡洗衣都用这水,那没几天就完了。”王贵明说。他对淡水的使用可谓精打细算,洗衣洗澡,他都用从井里挑上来的“岛水”——这是雨水渗到地底形成的地下水,本来存量就不多,如今更因海水倒灌而变咸了,无法直接饮用。
三沙市成立以后,永兴岛上的人越来越多了。王贵明从包裹的数量上察觉着岛上的变化,“琼沙3号”每次靠岸,他们都要去码头上拉包裹,多多少少总有几十 袋。碰上士兵退伍季,包裹量一下子猛增,皮卡车要拉好几趟,邮电局的营业厅里很快堆满了包裹。接下来,王贵明会根据邮单上的姓名和电话,一个一个打电话催 收件人拿包裹。这样的工作持续三四天后,包裹渐渐少了下去,营业厅又变得空荡起来。
也有送不出去的包裹,那多是部队订的报纸。“琼沙3号”一周来一次,送上来的都是些“过期报纸”,岛上网络普及起来后,渐渐地就没人看报了。“有时候值班时干坐着挺无聊,我就看看报纸,打发一下寂寞。”王贵明一边说,一边将一份7月底的报纸翻得哗哗作响。
平凡梦想
为了精简人员,原本早已“分家”的邮政和电信,在三沙市又并为了一家。名为邮电人,王贵明实质上却是中国电信海南分公司的员工。
王贵明是琼中人,毕业于海南省邮政技工学校,17岁开始工作。15年来,他也常有“入错行”的后悔:“十多年来,我都没有涨过工资,现在,扣掉四险一 金,每个月到手才1500元。”但随后,他顿一顿,又换了个平和的口气,“说来说去也接受了,毕竟15年前,别人拿两三百元工资的时候,我们算是高薪阶 层。”
他坦诚地说,自己选择驻岛,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攒钱。尽管电信公司给驻岛员工每天70元的补贴几乎是全岛最低标准,但每个月多出来的 这1700元,对他来说仍然至关重要。10年前,王贵明的大儿子因难产引发脑缺氧,被诊断为脑瘫,他和爱人带着孩子四处求医,但效果甚微。3年前,小儿子 出生,家里的压力就更大了。
“我来岛上,不是为了逃避责任什么的,就是为了养家糊口。”王贵明说,他像对待淡水那样,精打细算地对待自己拿到 的每一分补贴,以至于同事们评价他是个“没什么趣味的人”。从早到晚,他的生活总是固定不变:按时上班,去食堂吃饭,下了班就回房上网,连超市也很少去, 尽可能避免在自己身上开销。永兴岛的面馆开张了,同事们都去尝鲜,王贵明却从来没去过,一碗面20元,在他看来过于奢侈了。
今年1月,王贵明 在岛上度过了一个人的春节。一块从家里带来的腌肉,几根黄瓜,几个番茄,配着白米饭,陪他打发了这个漫长冷清的年关。驻岛生活的单调、寂寞和平淡,在这个 特殊的佳节中被放大了许多倍。吃过“年夜饭”,他与家人通了个电话,听两个孩子在那头咿咿呀呀地说想他,便是生活中最大的幸福。作为驻守在中国最南端的邮 电人,王贵明从没有觉得自己有多特殊,他奋斗的目标和动力,也不外乎是“多挣些钱,把儿子的病治好”。像岛上许多人那样,王贵明平凡的梦想,不知不觉被编 织进了大时代中,成为三沙市历史的一部分。
守岛夫妇的家国情
自三沙市首府永兴岛往西北8海里,便是西沙群岛七连屿的第三大岛:赵述岛。岛屿风景绝美,碧海荡漾,白沙环绕。海边旗杆上飘扬着一面五星红旗,仿佛一个高明的画师在碧水清沙间添上了一笔红,为画面增添了几分生气。
旗杆深埋在沙子的2米以下,又以水泥浇铸,即使再大的台风也不会将其吹倒。去年9月,台风“蝴蝶”来袭,赵述岛上的房子被风刮倒了不少,旗杆却挺立依然。
立下这杆旗的人名叫吴忠灿,2008年,他和妻子曹烈珠从赵述岛村委会那里接到了一个特殊的任务——升国旗。从那以后,升国旗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每 周,夫妇俩都会列好队,嘴里唱着国歌,一丝不苟地完成两个人的“升旗仪式”。即使有事离岛,他们也会郑重嘱托别人代为升旗,6年如一日。
赵述岛上,每个人都知道这对守岛夫妇。除了升国旗,吴忠灿夫妇俩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为驻岛官兵提供补给。赵述岛水急滩浅,大船难以靠港,就要靠渔民驾驶小船搬运食物和淡水。岁月如梭,自2006年上岛以来,夫妇俩竟在这里度过了8个春节。
然而,这一回,记者在赵述岛上并没有见到吴忠灿夫妇。今年6月,困扰了吴忠灿五六年之久的血管瘤恶化了,他的嘴巴高高肿起,左半边脸都变了形。在当地警备区政委廖朝毅的关怀下,两人前往海口,在解放军187医院接受治疗。
直到8月20日,吴忠灿乘坐“琼沙3号”回到永兴岛,记者才在码头上与他匆匆见了一面。50岁的吴忠灿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皱纹纵横,左脸上星星点点的血管瘤,经过治疗后有所缩小,却尚未完全消失,乍一看,就是一个普通老渔民的模样。
无论守岛事迹让他获得了多少关注和荣誉,在吴忠灿的心中,自己的身份始终如一:渔民。他是海南省谭门人,17岁跟着父亲下海,南海的角角落落,在他心里 都熟悉得如同自家的后院。令吴忠灿颇为自矜的是,自己年少下海,至今从未晕船:“都说渔民刚下海时,总要先接受晕船的考验,天昏地暗地吐上个把月,才能走 到大海深处。我却从来没有晕过,哪怕两三年没有下海,再上船也稳得很。”
他说起今年74岁的父亲,“他是谭门最早的5个老船长之一”。父亲跑 的是南沙,他也跟着一跑就是20年,直到2003年4月,吴忠灿在南海作业时被马来西亚人查扣,并在异国坐了一年牢,“第二年4月,我是被国家接回来的, 从马来西亚坐飞机到广州后,还有领导为我们这批释放的渔民接风,声势很大呢”。
人虽然回来了,但船却被没收了。被没收的渔船造价50万,当时还有七八成新。好在家里还有几艘小艇,他便驾驶小艇在近海作业,就这样又过了2年,吴忠灿来到了赵述岛。
“船被没收后,国家给了补偿,大约七八万。”吴忠灿说,但他不怒不怨,“渔民嘛,就是靠自己吃饭。”
他的家国情怀也是源于一面五星红旗。第一次下海时,吴忠灿途经永兴岛,回头远望,看到了高高飘扬的国旗。在人迹罕至的茫茫南海,这面国旗让他的感觉心里 很踏实。多年后,当他一次次在赵述岛升起国旗时,也会回想起当年的这份踏实感。他希望,通过守护这面象征主权的国旗,让更多漂泊在茫茫大海上的渔民拥有安 全感。
“7月24日,三沙建市两周年时,我还在海口住院。这一天我记得很牢,一早就打电话回岛上,嘱托他们一定要把国旗挂起来。”吴忠灿说,这件事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
从赵述岛开来的渔船停泊在港口,吴忠灿扶着缆绳爬上了船,站在渐行渐远的船头,向记者挥了挥手。一个小时后,他又将回到那面阔别多日的五星红旗下。
文汇报记者 张小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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