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口词】热点问题的学术解读平台——文汇讲堂至今已举办了141期,汇聚了280余名各界精英和学界领军人物。2019年的“嘉宾新著先睹”,摘编嘉宾从2018年7月至2019年年底出版的新著、序、主编说,展示学者们最新研究成果,彰显新时代的文化自信和中国力量。栏目将从7月13日起至12月,每周2-3期。7-10月已刊发45篇,11月将刊发9篇。
11月的最后一天,分享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格非(文汇讲堂第81-1期嘉宾)最新长篇小说《月落荒寺》。哲学专业毕业的林宜生是理工科高校里的公共课老师,新世纪后,走穴全国文化课而成“百万”教授,但这位中年知识分子因妻子出轨而遭遇了精神失意,小说以三条线索铺叙,一是他和官员、艺术策展人、企业家等知识分子中产阶层朋友圈,二是梦幻般出现又消失的博学聪明的伴侣楚云,三是儿子和前妻的因果。小说充满了疑惑、恐惧、忧虑的神秘色彩,和他的《江南三部曲》《隐身人》一样,有着对当下知识分子命运、精神、人性甚至代际的追问。
长篇小说《月落荒寺》,格非著,责编刘稚,文珍,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年9月出版,定价39元
【正文选编】
2 令人困扰的画面
……
他梦见楚云在喊他。她围着湖蓝色的丝巾,脸凑向南墙的花窗,打着哑语喊他像是急切地要跟他说一件什么事。
很快,她勉强笑了一下,人影一晃,就消失不见了。
后来,宜生一次次回忆起这个令人困扰的画面……每当他想弄清楚这个四月的午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首先或最后出现的,始终是她在窗口的凄然一笑。
5 扶桑唤出的得与失
林宜生本科时读的是哲学系,大二跟着古籍所一位教授整理中国古代文献,硕士阶段学的却是西方哲学史。等他读了博士,因觉得康德和海德格尔毕竟不能“了生死”,又重新回过头来研究老庄、王阳明、佛学。毕业后只身一人从南京来到北京。
他所任职的这所理工科背景的大学并无哲学专业,他被安排在马列教研室,负责两门公共政治课的教学。他慢慢琢磨出一套足以让学生憋着尿舍不得上厕所的教学方法,他主讲的一门必修课,几乎年年被评为“最受欢迎的课程”,本人三次获得校级“优秀教师”的荣誉。
他获得的荣誉越多,教研室主任打量他的眼神就变得越犀利。
到了新世纪,随着各类培训机构雨后春笋般地在全国各地出现,林宜生终于迎来了他咸鱼翻身的大好时光。不论是在大学,还是在职业培训公司;不论是政府项目,还是企业委托,任何形式的培训班都少不了传统文化课。这些课程通常被冠以“中国传统文化”、“儒家思想与现代企业制度” 、“佛理与禅修”等名目。无论是何种课程,林宜生总有办法让听课的政府官员或企业老总时而笑得合不拢嘴,时而正襟危坐,目眩神迷。每次课后,他的讲台前总是围着一大堆面色潮红的中老年妇女。她们在表达自己的崇敬时,还会不自觉地抚摸他的胳膊和肩膀。而千篇一律的恭维,总是以这样的句式开头:听了您的课,我才知道自己的灵魂有多么的空虚,生活是多么的糟糕、无聊、不能忍受……
他半天的课酬很快就涨到了税后八千。到了年末,各类培训机构照例给他送来家乐福或麦德龙的购物卡。宜生从中分出一部分,转赠教研室主任。后者看他的眼神从此变得胆怯而温柔,且充满敬意。林宜生在圆明园附近的褐石小区买了一套带花园的住房,将妻子原先那辆破旧的奥拓换成了带天窗的六缸帕萨特。当他坐在种满欧洲月季的花园里,悠闲地喝着下午茶,读着闲书时,偶尔也会在心里默诵这样的诗句:
落日已沉西岭外
却被扶桑唤出来
当然,每年将近一百万的讲课收入,也让他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一年之中,林宜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奔波于全国各地。精神和体力的双重透支,使他早年已治愈的失眠症死灰复燃。自从有一次在深圳的讲台上晕倒之后,他不得不去医院看病。医生并不认为他的病属于“只需要服用一点谷维素就可康复”的神经衰弱,而是严肃地给他开了至少两种抗忧郁的药物。
后来,林宜生在总结自己婚姻失败的教训时,不无痛苦地意识到,正是自己辗转各地、疲于奔命的巡回授课,才给了小胡子派崔克以可乘之机。
2019年 11月10日,格非携新书《月落荒寺》在深圳罗湖书城举办读者见面会
7 帕斯卡尔的概率
林宜生和楚云第一次见面,被安排在学研大厦对面的“盒子”咖啡馆。楚云是新东方的教师,两人洽谈为儿子出国读书补习英文的事。
第二次见面是在日本料理店,“这么说,您妻子去了国外?”被楚云一问,林宜生开始了他过分坦率而直露的倾述,但楚云并不打算对宜生投桃报李。她只谈了两点。第一,她老家在临汾,到北京不到一年。第二,高二时参加区里长跑得过第一名。她原有的神秘未及触碰。
每当宜生喝光了杯中的清酒,楚云就欠身给他斟满。后来,两人不知怎么就聊起而来日本的俳句。由松尾芭蕉和谢芜村,转而谈到与俳句的意境大致相仿的唐诗宋词。从清真词开始,过渡大姜白石和吴文英。他们最后谈论的是《源氏物语》中所引用的白居易诗句。楚云说,白居易的诗词她背了不少,最喜欢其中两句。
她没有马上说出答案,宜生只能去猜。
他搜肠刮肚地把自己能够记住的诗句都背了一遍,楚云默坐不语,一直在摇头。
后来,当他们出了料理店,来到马路拦出租车时,宜生没有忘记向楚云打听她未及出口的那两句诗:
假使如今不是梦
能长于梦几多时
两个月后,在北京西郊的卧佛山庄,林宜生应邀给干部班讲课,他打电话约楚云去附近的植物园游玩。
……
对于林宜生来说,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他问楚云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过了好长一阵子,楚云才回答说:“大概是帕斯卡尔所说的概率在起作用。”
每个周末,楚云都会来到他位于褐石小区的家中住上两天。后来,楚云将自己在六道口租居的房子退了,把家整个搬了过来。
10 译成“月落荒寺”稍好些
杨庆棠赶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他有点醉意。他最近去了一趟慕尼黑,专程聆听钢琴大师席夫的一场独奏音乐会。他讲了一段趣闻:1922年,马塞尔·普鲁斯特在巴黎的酒宴上,与斯特拉文斯基见面的情景。
这时,坐在宜生身边一直在看手机的楚云,忽然抬起头来,向庆棠提了一个问题。杨庆棠这才意识到聚会上还有陌生人存在。他明显地愣了一下,脸上有了一种难得遇到知音的惊喜与亢奋。
楚云的问题是:德彪西《意象集2》中那首表现月光的曲子,中文到底应该如何翻译?
“这首曲子的中文翻译,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庆棠认真地回答道,“有译成‘月落古寺’的,有译成‘月落古刹’的,也有译作‘月落禅寺’的,比较通行的译法是‘月落荒寺’。我倒是更倾向于将它译为‘月照萧寺’。”
楚云想了想说,相比较而言,她还是觉得译成“月落荒寺”稍好一些。
忽听得楚云谈到了德彪西,心下暗自有些诧异。宜生从未听过德彪西,可不知为什么,“月落荒寺”这四个字,听上去竟是如此的耳熟。
看来,楚云的知识面并不限于日本俳句、白居易和帕斯卡尔。到目前为止,林宜生对楚云的过往经历,尤其是在山西的生活,几乎还一无所知。正因为如此,他对接下来楚云和庆棠的交谈,每句话都听得特别仔细。
他们先是聊起了贝多芬的第27号钢琴奏鸣曲为何只有两个乐章。紧接着,两个人就开始比较巴赫《哥德堡变奏曲》的几个不同版本。“我有时觉得,古尔德在录制这个唱片时实际上已经死了。他和巴赫的对话,就像是两个亡灵在交谈。那种迷人的倦怠感,远不是席夫、傅聪之流可以比拟的。”
杨庆棠对此表示同意。但他认为楚云对席夫和傅聪的评价有点过于苛刻要:“就拿傅聪来说,他弹巴赫固然差点意思,但肖邦的‘玛祖卡’,他就弹得相当出色。”
林宜生听见绍基对曾静耳语道:“杨总编平常跟我们在一块,总是对牛弹琴。今儿个可算是遇上懂行的了。”
不过,杨庆棠和楚云很快也发生了争论。
林宜生听见楚云列数马丁·路德在欧洲音乐史上的特殊贡献时,不免有些疑心,楚云一定是弄错了。“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对欧洲的思想观念,当然也包括音乐史,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这是常识。关于这一点,我们之间并无分歧。”
可楚云立刻反驳说,她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她实际上想说的是,马丁·路德本人就是一个重要的音乐家。他的圣歌创作直接影响到了后来的巴洛克音乐,“也可以这么说:没有马丁·路德,就不可能出现巴赫。”
听她如此言之凿凿,杨庆棠就有点心虚。但为了维护自己在音乐鉴赏方面一贯的权威形象,仍然硬着头皮反问道:“你说马丁·路德本人就是音乐家,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的事多着呢!”曾静打断了庆棠的话,笑道,“时候不早了。喝了杯中酒,咱们这就散伙,各回各家。”
《月落荒寺》意象插图 ,作者:李鹄
20 “楚云易散,覆水难收”
楚云的老家在山西临汾。刚出生后不久,楚云就被他的亲生父母搁在一只草蓝中,扔在了滨河西路的一座石桥边。一个七八岁的少年再放学回家的途中发现了她。最后把这个婴儿拎回了家中。六十多岁的奶奶把这个婴儿从头到脚摸了一遍。尽管她双目失明,还是一口咬定是个“美人胚子”。刚刚做过子宫摘除手术的母亲,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长长地叹了口气,喊着眼泪对他说:“看来,你命中注定要有个妹妹。”后来在落户时,在医院当药剂师的母亲给她另取了一个名字——来自算命先生暧昧而深奥的判词:
楚云易散,覆水难收。
有一年养父去太原办事,特地戴上四岁的楚云,在酒店办入住时,仅仅因为楚云痴迷地盯着那架钢琴久久不愿离开,养父就断定这个小妮子有着“非凡的音乐天赋”。他不顾母亲的反对,执意让人从北京运回一架三角琴,并专门为她聘了音乐教师,可是,楚云连五线谱和基本音阶都没有来得及学周全,养父在一次处理透水事故时,死在了六百米深的矿井里。
他们的家穷了。
五年后,缠绵病榻的养母撒手人寰之前,将哥哥一个人叫到自己床边,叮嘱瘦弱尚未成年的儿子,替她照顾好奶奶。最后,仍不忘补上一句:“还有妹妹。”
为了保护这个捡来的妹妹,哥哥不到二十岁,门牙几乎全被人打光了。当他终于有能力为自己种上一口漂亮的烤瓷牙时,已经在临汾的闹事区拥有了自己的酒吧。
哥哥的酒吧并不挣钱。酒吧只是一个名目,他真正的“业务”,是替那些“情绪失控的人”摆平各种难局,从中收取佣金。
据楚云说,他哥哥长相斯文,说话声音很小,从不疾言厉色,举止“相当文雅”。
有一次,辉哥接了一个大单,预付了一半定金后,对方提出的要求十分简单:半年之内,让一个叫“秃妖”的人从临汾彻底消失,死活不论。单单是“秃妖”这个名号,在山西地界的江湖上就足以让人闻风丧胆。……“秃妖”从医院只身一人潜回老家的小村庄,三个陌生人正站在他家门外的胡杨林里,靠在一辆山西牌照的吉普车前抽烟。
如果不是出于楚云的亲口讲述,林宜生根本不能相信,在当今国泰民安的中国,还会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事。
后来辉哥成了成功的企业家和慈善家。毕竟,他有太多的“债务”需要偿还,他将妹妹送往美国的同时,关掉酒吧,把家从临汾搬到更便于藏身的太原。
《月落荒寺》意象插图 ,作者:李鹄
无论什么一概不要相信
七月末的一天下午,首都机场的转机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兄妹俩不得不在安检口匆匆告别。
时间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哥哥是一个背着书包走在放学路上的七八岁少年。而她,则再一次被人放入草编的篮子。临别前,哥哥给了她两件东西:一个红色的塑料圆牌,一张名片。
哥哥所说的每句话都有点像临终遗言。
这个圆牌是当年在草篮中发现的,他一直收着它。圆牌上写着的“大双”二字,明确地暗示了“小双”的存在。也就是说,楚云可能还有一个孪生妹妹。“你或许应该知道,就算我死了,你在这个世界上,也并非孤身一人。”
至于那张名片,哥哥嘱咐她一定要妥善保存。按照他们之间的约定,这个电话,她只能使用一次。
在飞机缓缓驶向跑道的过程中,她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哥哥紧紧抱着她时,在她耳边说的一句话:“不论你听到关于我的什么消息,记住,一概都不要相信。”
一年后,哥哥被枪决的消息传到了芝加哥。因为有了这句话,她仍有理由这样欺骗自己:
哥哥还活着。
50 “她遭到了劫持”
……
林宜生尝了一口服务员刚刚端上来的竹荪松茸汤,对辉哥解释说,“马克思的意思是,你工作越卖力,也就意味着受剥削的程度越深。因此,要真正获得自由,就必须对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本身进行认真的思考,在最大限度上拒绝与资本合作。”
……
林宜生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听得出对方语调里藏着的轻蔑和讥讽。另外,他也意识到,在这样一个场合,与一个黑道人物讨论马克思,多少有点辱没前贤。好在对方很快就换了一个话题。
“我想,你现在最关心的,是我妹妹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音讯皆无。是这样吧?遗憾的是,我也不知道这事是如何发生的。直到刚才来这儿的路上,我还在脑子里想着这件事。劫持她的人是谁,我也没什么线索。我只能说,她现在的状况很不好。”
“你是说,她遭到了劫持……”
51 两月后正觉寺见最后一面
辉哥说,早在一年前,当楚云第四次前往南锣鼓巷的Comet酒吧时,似乎就有人盯上了她。他内心非常清楚:该来的迟早会来。但他完全没有料到,后来发生的事是如此的残酷。
四月初的那天下午,林宜生和楚云去“曼珠沙华”喝茶时,“他们”本应该在小区门口动手。蜂拥而至的处理交通事故的警车迫使他们把计划推迟到了下午三点以后。”
当楚云再次清醒过来,已经躺在了菜户营立交桥下的一个土坡上。
“楚云现在人在哪?能不能让我去看看她?”
“至少现在还不行。”辉哥说,“她前三次的整形植皮手术,都是在天津做的。一周后,我们会带她去上海,做最后的整容治疗。”
辉哥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接着又道:“不管楚云本人怎么想,在任何时候,她都只能是我的妹妹,不可能成为别的什么人。本来,我想等到你们结婚时,在婚礼现场露面,就算是送给她的一个特别的礼物。但不知为什么,你们两人,迟迟没什么动静。”
这段话,辉哥说得隐隐约约。他的眼眶很快就红了。
辉哥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不可能再回到你身边。对于一个需要戴着面具生存的女人,你应该可以理解她那点可怜的自尊。”
“你大概已经听说了,今年的中秋节,一个姓杨的朋友,张罗着要在圆明园南门外的正觉寺,举办一场音乐会。到时候,我会和她一起来,与你见上最后一面。”
按照辉哥的说法,楚云与林宜生“最后的见面”,被安排在了两个月后的正觉寺。
《月落荒寺》意象插图,作者:李鹄
61 每人都有不可更改的行程和死亡
林宜生朝空调边上的那个窗口瞥了一眼。房间里亮着微暗的灯光。白色纱幔后似有人影晃动。空调关掉之后,钢琴的声音陡然变得清亮了,就连风过竹林的沙沙声,也隐约可闻。
当舒缓优美的钢琴声从黑暗中传来时,躁动和喧响很快就安静下来。
湖面上笼着一层淡淡的轻岚,秋荷叠翠,烟波浩渺,杳然不见其际涯。在缥缈迷离的琴声中,丝丝缕缕的云翳,缓缓掠过老树的枝丫,把月亮那皎洁的银盘,擦拭得晶莹透亮。
所有的人都凝望着同一片月色溶溶的夜空,静默不语,若有所思。
当林宜生目光不经意扫过露台南侧的那片竹林时,不由得悚然而惊。他看见备餐台边的大柳树下站着一个人。
辉哥是刚刚进来,还是一直就站在那,林宜生不能确定。
没等宜生开口,辉哥就亲昵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紧不慢地告诉他:大约在半个小时前,楚云已经离开了。
辉哥道,“我把她安排到了厢房的一间小屋里。她能看见你,你却看不见她。有一段时间,我差不多已经说服她,把你约到房间里与她见面,可她后来又改变了主意。女人的心,阴晴不定,有时候真让人捉摸不透。她不久前刚刚在上海动过手术,我担心她一刻不停地流泪,会引发伤口感染,就派人将她送走了。临走时,她留下一句话,让我转告你。这会,她的车,应该已过了潮白河了。”
林宜生转过身去,朝厢房的那间小屋望了一眼。窗户开着。白色的纱幔在风中微微拂动。屋里的灯光已经熄灭。
“她让你忘了她。就当是做了一场梦。”辉哥一字一顿地对林宜生道,“她还说,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更改的行程和死亡。就是这样。”
63 再见是七年后
林宜生与楚云再次见面,已是七年之后。
二月末的早春时节,宜生和妻子回了趟苏州老家,与母亲达成了和解。他们到城南为父亲和姐姐扫墓时,顺道去邓尉赏梅。
天气还有些寒冷,纷乱的雨丝中夹杂着小雪珠。风呼呼地刮过梅林,吹落下一地的花瓣。
妻子去司徒庙敬香还愿去了,林宜生一个人坐在路边的石凳上抽烟。
他看见一家三口,打着雨伞,从远处的山坡上下来。林宜生起初也没怎么留意。他们沿着狭长的林间小道,走到他跟前,就站住了。
楚云先认出了他。
她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头上裹着的一条深褐色头巾,遮住了大半个脸庞。她大大方方地向林宜生介绍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说明她的生活早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的丈夫四十来岁,看上去是个木讷、厚道的老实人,脸上一直挂着笑。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头上扎着羊角辫,依偎在母亲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宜生。过了这么些年,他们各自的生活中,都发生了太多的事。意外的相遇,让两人百感交集,竟一时找不到话说。
另外,林宜生的心里还藏着一个小小的烦恼。
他暗暗希望妻子在司徒庙里待得越久越好。
与此同时,宜生也在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如果她很快就回来,他不得不向楚云介绍自己的妻时,要不要撒个小谎,隐瞒一下她的真实身份。
《月落荒寺》意象插图,作者:李鹄
(李念摘选自《月落荒寺》部分章节,全篇13万字,序号后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目录】
无
【作者简介】
2015年10月,格非做客第81期文汇讲堂“文学季”,另四场作家为韩少功、贾平凹、孙甘露、方方。
格非 原名刘勇。1964年8月生于江苏省丹徒县。1981年入读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1985年留校任教。2000年获文学博士学位。2001年调入北京清华大学中文系,现为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清华大学文学创作与研究中心主任。 主要作品和著作有:《江南三部曲》《隐身衣》《望春风》《雪隐鹭鸶》《文学的邀约》等。《隐身衣》于2014年获鲁迅文学奖,《江南三部曲》于2015年获茅盾文学奖。其作品被翻译成近20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发行。
【编辑感言】
摘编小说是种冒险,会冒犯减掠作家的意境。此次摘编突出了林宜生和楚云的相识、相交、失之交臂,是两个不同世界的短暂交叉,有朦胧的美,有瞬间的欣喜,有知性的共鸣,也有人生无常的无奈和一种接受的忧伤和平淡。小说的细节传递着神秘色彩,既有黑道的残酷,也有知识人熟悉的德彪西的《意象集》、卢卡奇的“深渊大酒店”、从迈尔维尔笔下人物衍生出的“巴托比症候群”,其后自然有作家格非想要表达的哲理,突出了对不确定的人生的追问,或许你的经历完全不同,但有些感受却让你共情,这就是小说的魅力。(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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