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新春后上班一周啦,今天兑现新春哲理祝福留言奖励。新春哲理祝福系列共有7篇稿件,收到160余篇留言,约5万字,出自47位听友。讲堂君从截至2月13日上午10点的留言中选取了15位特色留言听友,赠予西南联大课本、张世英签名著作和讲堂哲学访谈录等。
●惊喜一 给大家送上的是西南联大中文系毕业生汪曾祺先生的回忆散文,该文从奖品书《西南联大国文课》(译林出版社热销书)所选。
●惊喜二 送上同为西南联大哲学系毕业生张世英先生阅读听友留言后的感言,北大李超杰教授阅读听友留言后的感言,并送出获奖名单及奖品。
●惊喜三 一起欣赏六篇留言精选,回味有温度有才情有哲理的己亥新春。
再次感谢张世英先生和李超杰教授,译林出版社和所有阅读的听友们!让我们一起在学思中享受乐趣、获取进步。
西南联大中文系
汪曾祺
系主任的无为
西联大中文系的教授有清华的,有北大的。应该也有南开的。但是哪一位教授是南开的,我记不起来了,清华的教授和北大的教授有什么不同,我实在看不出来。联大的系主任是轮流做庄。朱自清先生当过一段系主任。担任系主任时间较长的,是罗常培先生。学生背后都叫他 “罗长官 ”。罗先生赴美讲学,闻一多先生代理过一个时期。在他们 “当政 ”期间,中文系还是那个老样子,他们都没有一套 “施政纲领 ”。事实上当时的系主任 “为官清简 ”,近于无为而治。中文系的学风和别的系也差不多:民主、自由、开放。当时没有 “开放 ”这个词,但有这个事实。中文系似乎比别的系更自由。工学院的机械制图总要按期交卷,并且要严格评分的;理学院要做实验,数据不能马虎。中文系就没有这一套。记得我在皮名举先生的 “西洋通史 ”课上交了一张规定的马其顿国的地图,皮先生阅后,批了两行字: “阁下之地图美术价值甚高,科学价值全无。 ”似乎这样也可以了。总而言之,中文系的学生更为随便,中文系体现的 “北大 ”精神更为充分。
国文课本的京派
如果说西南联大中文系有一点什么 “派 ”,那就只能说是 “京派 ”。西南联大有一本 “大一国文 ”,是各系共同必修。这本书编得很有倾向性。文言文部分突出地选了《论语》,其中最突出的是《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这种超功利的生活态度,接近庄子思想的率性自然的儒家思想对联大学生有相当深广的潜在影响。还有一篇李清照的《金石录后序》。一般中学生都读过一点李清照的词,不知道她能写这样感情深挚、挥洒自如的散文。这篇散文对联大文风是有影响的。语体文部分,鲁迅的选的是《示众》。选一篇徐志摩的《我所知道的康桥》,是意料中事。选了丁西林的《一只马蜂》,就有点特别。更特别的是选了林徽因的《窗子以外》。这一本 “大一国文 ”可以说是一本 “京派国文 ”。严家炎先生编中国流派文学史,把我算作最后一个“京派 ”,这大概跟我读过联大有关,甚至是和这本 “大一国文 ”有点关系。这是我走上文学道路的一本启蒙的书。这本书现在大概是很难找到了。如果找得到,翻印一下,也怪有意思的。
教授百态图
“京派 ”并没有人老挂在嘴上。联大教授的 “派性 ”不强。
唐兰先生讲甲骨文,讲王观堂(国维)、董彦堂(董作宾),也讲郭鼎堂(沫若), —他讲到郭沫若时总是叫他 “郭沫(读如妹)若 ”。闻一多先生讲(写)过 “擂鼓的诗人 ”,是大家都知道的。联大教授讲课从来无人干涉,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想怎么讲就怎么讲。
刘文典先生讲了一年《庄子》,我只记住开头一句: “《庄子》嘿,我是不懂的喽,也没有人懂。 ”他讲课是东拉西扯,有时扯到和庄子毫不相干的事。倒是有些骂人的话,留给我的印象颇深。他说有些搞校勘的人,只会说甲本作某,乙本作某 —“到底应该作什么? ”骂有些注解家,只会说甲如何说,乙如何说: “你怎么说? ”他还批评有些教授,自己拿了一个有注解的本子,发给学生的是白文, “你把注解发给学生!要不,你也拿一本白文! ”他的这些意见,我以为是对的。他讲了一学期《文选》,只讲了半篇木玄虚的《海赋》。好几堂课大讲“拟声法 ”。他在黑板上写了一个挺长的法国字,举了好些外国例子。
曾见过几篇老同学的回忆文章,说闻一多先生讲《楚辞》,一开头总是“痛饮酒熟读《离骚》,方称名士 ”。有人问我, “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他上课,抽烟。上他的课的学生,也抽。他讲唐诗,不蹈袭前人一语。讲晚唐诗和后期印象派的画一起讲,特别讲到 “点画派 ”。中国用比较文学的方法讲唐诗的,闻先生当为第一人。他讲《古代神话与传说》非常 “叫座 ”。上课时连工学院的同学都穿过昆明城,从拓东路赶来听。那真是 “满坑满谷 ”,昆中北院大教室里里外外都是人。闻先生把自己在整张毛边纸上手绘的伏羲女娲图钉在黑板上,把相当繁琐的考证,讲得有声有色,非常吸引人。
还有一堂 “叫座 ”的课是罗庸(膺中)先生讲杜诗。罗先生上课,不带片纸。不但杜诗能背写在黑板上,连仇注都背出来。
唐兰(立庵)先生讲课是另一种风格。他是教古文字学的,有一年忽然开了一门 “词选 ”,不知道是没有人教,还是他自己感兴趣。他讲 “词选 ”主要讲《花间集》(他自己一度也填词,极艳)。他讲词的方法是:不讲。有时只是用无锡腔调念(实是吟唱)一遍: “‘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 —好!真好! ”这首词就 pass了。
沈从文先生在联大开过三门课: “各体文习作 ”、 “创作实习 ”、“中国小说史 ”,沈先生怎样教课,我已写了一篇《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发表在《人民文学》上,兹不赘。他讲创作的精义,只有一句“贴到人物来写 ”。听他的课需要举一隅而三隅反,否则就会觉得 “不知所云 ”。
联大教授之间,一般是不互论长短的。你讲你的,我讲我的。但有时放言胆,也无所谓。比如唐立庵先生有一次在办公室当着一些讲师助教,就评论过两位教授,说一个 “集穿凿附会之大成 ”、一个 “集啰唆之大成 ”。他不考虑有人会去 “传小话 ”,也没有考虑这两位教授会因此而发脾气。
考试和评语
西南联大中文系教授对学生的要求是不严格的。除了一些基础课,如文字学(陈梦家先生授)、声韵学(罗常培先生授)要按时听课,其余的,都较随便。比较严一点的是朱自清先生的 “宋诗 ”。他一首一首地讲,要求学生记笔记,背,还要定期考试,小考,大考。
有些课,也有考试,考试也就是那么回事。一般都只是学期终了,交一篇读书报告。联大中文系读书报告不重抄书,而重有无独创性的见解。有的可以说是怪论。有一个同学交了一篇关于李贺的报告给闻先生,说别人的诗都是在白底子上画画,李贺的诗是在黑底子上画画,所以颜色特别浓烈,大为闻先生激赏。
有一个同学在杨振声先生教的 “汉魏六朝诗选 ”课上,就 “车轮生四角 ”这样的合乎情悖乎理的想象写了一篇很短的报告《方车轮》。就凭这份报告,在期终考试时,杨先生宣布该生可以免考。
联大教授大都很爱才。罗常培先生说过,他喜欢两种学生:一种,刻苦治学;一种,有才。他介绍一个学生到联大先修班去教书,叫学生拿了他的亲笔介绍信去找先修班主任李继侗先生。介绍信上写的是 “……该生素具创作夙慧。 ……”一个同学根据另一个同学的一句新诗(题一张抽象派的画的) “愿殿堂毁塌于建成之先 ”填了一首词,作为 “诗法 ”课的练习交给王了一先生,王先生的评语是: “自是君身有仙骨,剪裁妙处不须论。 ”具有 “夙慧 ”,有 “仙骨 ”,这种对于学生过甚其辞的评价,恐怕是不会出之于今天的大学教授的笔下的。
夜读图书馆
我在西南联大是一个不用功的学生,常不上课,但是乱七八糟看了不少书。有一个时期每天晚上到系图书馆去看书。有时只我一个人。中文系在新校舍的西北角,墙外是坟地,非常安静。在系里看书不用经过什么借书手续,架上的书可以随便抽下一本来看。而且可抽烟。有一天,我听到墙外有一派细乐的声音。半夜里怎么会有乐声,在坟地里?我确实是听见的,不是错觉。
我要不是读了西南联大,也许不会成为一个作家。至少不会成为一个像现在这样的作家。我也许会成为一个画家。如果考不取联大,我准备考当时也在昆明的国立艺专。
一九八八年
(选自《西南联大国文课本》译林出版社 2015年,小标题为责编所加。)
1939年如西南联大自称坏学生的汪曾祺先生,《西南联大国文课本》封面
●张世英先生致听友——
我非常感谢各位学友对我的深情厚意,争取活一百岁,再写点作品请各位指教。
●李超杰教授致听友——
张世英先生手书的若干中西古典哲理名句,陪伴我们度过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春节假期。感谢文汇讲堂为我们提供了这样的平台,使我们这些素不相识的爱智者,能够一起分享中外哲人送来的思想盛宴。感谢参与留言的听众朋友,您的在场和分享,使我们倍受鼓舞:在爱智的道路上,我们并不孤单!特别感谢对注释提出批评的朋友,您的批评不但可以引发我们进一步的思考,而且使我们愈加坚信:哲学的精神是自由!我们深知:对中外哲学思想的理解和阐释,我们永远在路上!
李超杰教授(左),98岁的张世英先生玩转手机(右)
●留言获奖名单
特别奖六名
获张世英先生亲笔签名书《九十思问》一本
刘峥 先生 (梦簧里)
柴忠余 先生 (柴)
朱晓滢 女士 (Judy)
张建平 先生 (鸣磊)
柴俊 先生 (都市隐居人)
徐元君 女士 (卡罗Caro)
活力奖四名
获译林出版社赠《西南联大国文课》一本
葛培青
武彩屏 (上海彩屏)
刘郑宁 (听风客)
陈曦 (夕子)
环球奖五名
获赠讲堂第五本书《在这里,中国哲学与世界相遇——世界24位哲学家访谈录》
袁忠凯 (圆拙)
杨苏鸣 (Suming)
林晓彤 (阿喵)
朱联国
郑索平
左:《西南联大国文课》,译林出版社。右:《九十思问》 张世英 著,中国人大出版社
《在这里,中国哲学与世界相遇——24位世界哲学家访谈录》 人民出版社 讲堂出品
留言精选:
《除夕祝福:白寿哲人张世英带孔子老子送大餐》
讲志,会讲尊严。尊严不同于脸面,可是我们通常会把脸面当作尊严,把很多应该考虑清楚,理清的概念杂糅在一种外在的虚荣上。追求功名利禄本没有错,但若集中在一点视为唯一或不可舍弃的东西,就会“剑走偏锋”,即使荣华富贵却也是个精神之人。
现实中,人们在积累完成前和完成后,是两种对待,一个是“爬坡”状态,一个是“装修”状态,这种“装修”很难摄心,还是脸面工程。
我们应该去明白,“志”是一种常态,是存于天地万物之间的理,“致虚极,守静笃”,洞悉“天道”,才能安然存于天地间。“志”无论是立还是守,都得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既是“认识你自己”的过程,也是利益于他人成为“万物的尺度”的过程。
“志”未必越刚越好,“境界”未必越柔越妙,凡是过犹而不及,如果什么都能做到“刚刚好”,那便是清明的,沉静的,那样才是自由的,那样“志”才是善的,“境界”才能真正体现在自己身上。
——圆拙·特殊群体康复师
《初一红包:苏格拉底说自己无知,梁启超怎么评》
古时“知”字还通智慧的“智”,知者智也。怎样取得“智”呢?不如学也。孔夫子在论语里讲学习的篇幅还是蛮多的。而关于梁启超先生的为学问而学问不能完全苟同,王阳明说知行合一,孔子也说学而时习之;纸上谈兵不足取,事上炼才能真正从无知到有知。当然庄子所云“无用之用方为大用”则又是另外一层含义了。
——Judy·物流企业普通员工
《初二谈美德:康德、王阳明、孔子各有一说,你赞同哪一条》
亚里士多德的论述被译成“中庸”,或许会与儒家的“中庸之道”形成误会,还不如说“适度”比较贴切,只有适度才会有整体的美感,红花绿叶相映成趣,美德也是彼此的感受都觉得舒适才会成其为美。“和”是为了寻求最大公约数,彼此处于共同的“舒适”感觉,这是美的;“不同”是为了保证各自的立场和特点,各自可以拥有自身的“舒适”感觉,这也是美的。追求“和”的同时,不忘“不同”,各美其美,才是最美。
——梦篁里·人力资源主管
《初三评审美:要有才、胆、识、力?游戏才是完整的人?》
与家人团聚议美食,走亲访友提美食……那么到底什么是美?美就是“到位”,到位就是“恰到好处”。黑格尔比康德深刻处在于:他不是把审美的情感意识和理性拆开,而是强调其互渗性。黑格尔特别指出艺术美与其内容的统一,不是一种偶然的“巧合”或“凑合”,而是一种必然的“天合”。他说:“艺术之所以抓住这个形式,既不是由于它碰巧在那里,也不是由于除它之外,就没有别的形式可用,而是由于具体的内容本身就已含有外在的、实在的、也就是感性的表现作为它的一个因素。刘勰的情在词外曰隐 状溢目前曰秀。其“隐秀”、“虚实”和“情景”均是中国美学之“意境”论的重要内容。享受天伦之乐的美,品味色香味俱全的美,观赏城市巨变的美,旅游欣赏大山大河的美。耳旁回响着“我爱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眼观改革开放的巨大变化,心中念着中外名人关于审美的至理名言真是一件美哉的事情。
——葛培青·退休文化干部
《初四议自由:黑格尔、王阳明着力点有何不同?》
汉密尔顿说:自由是希腊人的真正财富,也构成了东西方之间的主要差异。人们把科学之上的学科称为哲学,哲学是人们的思维科学,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不可或缺的。
《流浪地球》最重要的是属于中国人特有的精神内核,“把地球推离太阳系看上去是奇思妙想,其实背后有很深刻的文化,就是中国人对土地的深厚情感。”
从《流浪地球》的成功,是否也可以发现东西思维方式是不同的,不同的思维方式,观点,冲突是否会产生新的火花呢?因此,不同文明需要彼此包容,取长补短,共存共生,更不能一种文明是优越的,其它文明是丑陋的,一定要消灭其它文明,文明一定是多元化的,千姿百态的!
——柴忠余·高级工程师
《初五论行动:今天,又到“知识就是力量”时代?》
语言是思想的工具。经过了翻译,思想已不是原味了。
培根的knowledge is power的power,有人认为应该翻译为权力,即知识就是权力。权力对应于义务,所以,知识的产生实际上就是权力的产生,也是义务的履行。如果说知识主要来源于学习和实践,那么,学习和实践就是我们的主要义务了。
泰初有为,这样一个很中国的词汇。我更欣赏中国易经"厚德载物、自强不息"这样的态度。道德也是权力,自强就是义务。道德可能是更重要的知识和权力,行动与奋斗可能只是在履行与权力对应的义务。知行合一才为善。德薄知浅而强行为,必灾近祸不远。欲"与天争胜",必先力足于地。
——Suming·企业经理
作者:汪曾祺、张世英、讲堂听众等
编辑:周超俊
本组策划、责编: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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