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记者 姜澎
总得有人去擦星星
谢尔·希尔弗斯坦(美国)
总得有人去擦星星,
它们看起来灰蒙蒙。
总得有人去擦星星,
因为那些八哥、海鸥和老鹰
都抱怨星星又旧又生锈,
想要个新的我们没有。
所以还是带上水桶和抹布,
总得有人去擦星星。
“大家都应该多读读童话,这样就会少犯或不犯错误”、“所有的教育工作者都应该牢记一句话——‘把孩子引上一条走不通的路,是恶’,这也是为什么繁体的恶是一条被封死的十字路口”、“每一个孩子在开始时对世界都充满了好奇,直到他们到了一个叫学校的地方,遇到一群叫老师的人”……
很难想象,这些话出自一个教育局局长之口。河南省郑州市管城区教育局长穆培华,既是教育主管部门的官员,每年都要对所在地区的中小学包括幼儿园按照规定进行绩效考核以及教育评估;又是痴情于儿童阅读的推广人,经常走进教室给孩子们上课,利用节假日做各种公益讲座;也是华德福教育的积极推行者,利用每一个合适的场合,鼓励校长和家长们从孩子本身出发践行教育的新理念。
上周末,穆培华从郑州赶到上海,参加“芝麻开门亲子阅读讲堂”,数百名从全国各地赶来听他讲座的粉丝和上海的家长们,坐满了大会场。
教育要解决的基本命题是“我与世界的关系”。从古希腊开始,教育的中心就是“人”,反而到了我们现在,教育中没有了“人”,即便是课程表也是充满了物质主义的味道。
穆培华多年來始终在寻找并推行他心目中理想的教育。然而,真正对教育深刻反省,还是从他自己有了孩子开始——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流露出的对世界的好奇心和探索精神,以及充满想象的世界,让他震惊。
但,身在人口大省河南,每年近百万的考生参加高考,穆培华每年都遇到太多重重学业压力下的家长和孩子。为应试而焦虑的他们,眼中只有分数而少见生活美好。而且,全国各地不时有初高中学生轻生的案例发生,一份调查数据更是让他吃惊,竟然有40%的初高中生都曾有过自杀的念头。
为什么所有的孩子在刚开始时那么美好,甚至带着天使的光,但到了中学,有些孩子就开始对这个世界毫无眷恋?这一切都使他开始思考教育究竟是为了什么?读书的目的是什么?
从师范学校毕业的穆培华研究教育史,发现古希腊时期,教育是为了把孩子培养成体育健将,培养成身心和谐的人;古罗马提倡哲学,希望培养出有哲学思想的人,也正因此,科学开始萌芽;古代中国提倡培养出与整个世界和谐相处的人。
从古到今,所有的教育里都有“人”。“而应试教育中没有‘人’。不管是家长对孩子,还是教育主管部门的考评,要的都是成绩,孩子都成了考试工具,人在哪里?”穆培华说:“愚蠢的教育,简直是在喂孩子吃石头。”
比如语文,小学生入学后从7岁开始一直到9岁,大量作业都是写字,通过各种抽象的概念让孩子学认字。语文老师喋喋不休地给孩子们讲抽象的道理和课文中心思想,让孩子极度厌烦。“学生如果能坚持不在课堂上睡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尊敬了。”
他研究中小学课表,“这些面目雷同的课表弥漫着物质主义的味道,都是让我们最快掌握知识的课程,都是把人当工具的课程。”穆培华说。
但是,这一切要改变,并不容易。穆培华提倡在家教育,他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家庭组织了一个家庭学校,自己制订课程和教学大纲,自己请老师。“因为河南省本身不是优质教育资源丰富的地区,因此可以有各种教育形式的尝试。”
穆培华自己一有时间就到各个小学给孩子们情感,带着孩子们读书。讲生活、讲情感、讲美学、讲幸福。他常常问孩子:什么是幸福,幸福的感受是什么?“孩子们讲不出,但是很向往,这个时候我就想,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就会感受不出幸福?”
即便是在担任阅读推广人时,穆培华也常常被这种感受所困扰。他发现,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很重视教育,也都知道阅读对孩子来说很重要。很多家长狂热地追捧阅读,买书,给孩子读书。但如果问家长:对于幼儿来说,还有什么比阅读更重要?很多家长居然说不出。“玩耍当然比阅读更重要。”穆培华说,很多家长因为阅读重要,所以在孩子出生后就急着给孩子念书、读故事,这是因为阅读在某种程度上被看作是一种智慧活动,所以家长们不管孩子的需求是什么,就把自己认为好的塞给孩子,其实完全不是如此。
很多人都抱怨应试教育,但是我们大家都是帮凶,洪水滔天,每一滴水都难逃罪责,家长们别做只会抱怨的八哥,从自救开始吧,从自己家的孩子开始,总得有人去擦星星。在接触到华德福教育以后,全人教育理念让穆培华非常有认同感。他开始在应试教育体系之中推行一些新的教育理念,希望能够给压力重重之下的孩子们注入一些生机。比如,在英语学科,加入音乐、律动、游戏等元素;在语文学科,引入行线画、戏剧、游学等课程,等等。
每次给老师和校长们开会,谈到这套全人教育的理念,大家普遍都能够接受,觉得教育理念是好的,但在现实中,要做却很难,现实的绩效考核、学校升学的压力、来自家长的压力、师资的不足、班额过大等各种因素,都束缚着校长和老师们的手脚。有校长告诉穆培华:“我想要改改课表,减少点主课,增加一些体音美或阅读课程,家长都要来找我们,最终不得不恢复原来的课表。”
“只有那些对教育特别有情怀、有热情、有理想,能够坚持的校长和老师,才能真正去做这些事情。”他推行自己的这套理念已经两三年了,但即便是他所在的管城区40多所学校,也只有一少部分学校和老师顶着各种压力努力推行。
穆培华说:“很多时候,我们抱怨政策限制太多,但常常是我们自己给自己画了个圈,自己禁锢了自己。”他举了个例子,教育部对于课程大纲和课程设置都有明确规定,但是教育主管部门并没有说不能上什么课,因此,“总是有一些改变的空间的。”
例如,穆培华自己就带着3年级到5年级的孩子们一起改编和排练《大闹天宫》,因为穆培华研究过孩子发展的规律,9岁左右的孩子都要经历一场风暴,这个时期的孩子需要大闹一次权威之殿,排练《大闹天宫》这样的剧,可以让他们得到释放,疏导和成长。
通过观察,穆培华发现,那些上过戏剧课、科学课、阅读课的学生,尤其是戏剧课的学生在进入中学后,面对那么繁重的课业负担,那么高压的生活,“他们虽然会痛苦,但是能够挺过去,而不会产生极端的想法。”但让穆培华苦恼的是,现在只有小学可以做一些尝试,初中和高中因为时间太短了,根本没有尝试的空间。也有人会和穆培华争论,只有学生从小适应高压生活,长大后才会更适应那种压力重重的生活。每当此时,穆培华都会忍不住气愤——“如果真适应了,那是一种病。不可能有人适应那种单纯为了应试的高压生活。”
从教育大纲可以看出,包括中国在内,全世界的学校课程设置是有规律的,目的不是让孩子死记硬背,让孩子应付考试得高分,而是让孩子认识世界。但是我们在这条路上走偏得太久了,只有靠每一个人的一点点努力来改变。
穆培华觉得,更多的时候,阻力不是来自人,而是来自已经非常有力量的庞大的应试体系。
最简单的例子:有一个小学的校长,非常重视孩子的需求,他要在校园里给孩子们造一个真正的树屋,让孩子们能够在课余时间有一个轻松的去处,营造出童话般的氛围,但是各种审批都不能通过。首先,建委、房地局就根本没有树屋这个类别。消防局也由于同样的原因无法通过。
很多時候,穆培华还得为这样的小事“背书”。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有时候因为学校要推行新课程,为学生创造美好的环境,他也得以教育局长的身份为学校“背书”,并且自己去督促,确保学校能够顺利地实施教育实验。
“我们在一个庞大的体系里,要改变很困难,只能靠校长和老师们的热情,还有家长们时刻保持清醒,一点点改变。”
但,家长的不清醒,也是穆培华一直担忧的。他想到的另一个改变教育的方式,是推动管城区家庭教育学院的创办。有时他还会自己去为家长上课,这也是他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能够做的改变。
穆培华给家长们讲课时,常常要讲一个故事——每个种子在发芽时都看不出这是什么种子,甚至长出叶子、长出花苞时,也不知道花苞开出来会有什么。但是“我们一些老师和父母就是有一些毛病,他们就想看看花苞里有什么,总是等不到花开就要把它剥开,用奥数等各种培训班,剥开这些花苞。”穆培华每次说起这个,都会忍不住生气:“总有一天,他会自然绽放,那时候,你自然知道自己的孩子是谁,会开出什么花,结出哪种果。”
在穆培华看来,老师和家长应该只承担蝴蝶和蜜蜂的责任——帮助孩子们开花,而且,开花也不是追求的目标,因为植物开花的时间都不会太长,人生的追求不能只定义在开花上,应该有更重要的使命,孕育新的种子。把教育建立在生命基础之上,这才是健康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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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级:孩子和世界是一体的。此时孩子还处在梦幻阶段,所以常常会心不在焉,因此,一年级的老师们教育一定要和幼儿园接轨。
二年级:孩子和世界逐步分离。这个时候,孩子往往需要老师和家长这样的权威来帮他。小学老师最幸福,在孩子最需要权威的时候站在讲台上,因此,老师和家长要谨慎对待这种权威。
三年级:孩子们处于“小我”和世界对立的状态。每个人都有一个“星际旅行”,9岁正是“星际旅行”的中途世界,他们开始在这个世界上探索自己的位置。
四年级:孩子开始从梦幻童年觉醒。4年级前后的孩子特别爱打架,爱拉帮结伙,成人的指导格外重要。最有效的教育应该是深刻的社区体验活动、激烈的体育运动或手工劳动,以及冲突丰富的戏剧活动。
五年级:孩子和世界开始和谐相处。
六年级:孩子开始接受各种秩序,并且需要周围世界的秩序来帮助自己度过考验。六年级开始需要哲学来帮助他们认识秩序。
七年级,孩子开始真正地探索世界,因此这个时候,他们需要科学的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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