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居委会请姚武为小区的孩子们教书法。(资料照片)
本报特派记者 钱蓓
地球人“捕获”引力波,千人科研团队中有个崇明人胡一鸣。“他是看着崇明岛的星星长大的,抬头就有满天星河的地方,才能养育出研究天文学的学子。”崇明人最近很爱谈论这个故事。
世界最大的河口冲积岛像一个悬在“魔都”体外的绿肺。上海以近乎魔幻的速度拥抱现代化,崇明岛守着星辰大海,没有参加这场盛宴。当人们意识到曾经用以换取经济增量的生态有多宝贵,崇明岛的开发,越发不能轻易落子。
唯有“生态岛”定位确凿无疑。放弃所有生态不友好产业,只以绿色经济撑起一岛发展。关注这条不寻常路径的视角多重交错,有对绿色生态心向往之的都市人,更有盼望生活改善的70万岛民。
“新岛民”的崇明生活
姚武在上海市区住了大半辈子,70岁上,搬家去了崇明。
姚武的外孙从小粉尘过敏,经常住院,上学上得断断续续。小学二年级升三年级的暑假,在医院住了一阵,搬到崇明爷爷奶奶家,一个月后身体见好,开学回市区,不到一周又被送进了医院,肺炎怎么也压不下去。医生看着孩子的病案,建议彻底换个生活环境,“太仓、嘉兴都行,总之要远离上海城区。”
妈妈想到爷爷奶奶就在崇明,没必要舍近求远,狠狠心给孩子转了学。姚武夫妇卖掉房子,搬到城桥镇的明月苑小区陪外孙。现在孩子身体无恙,两位老人也过得自得其乐。
“上次去杭州路过上海,看到满大街的人和车,脑袋发晕。”姚武感叹:“到这个年纪,大上海的繁华已经不太适合我了。养老还是崇明好,空气干净,人少,安静。”老人体质敏感,环境稍有变化,身体就有知觉,“饭后午休,眼睛眯上就是一觉,睡得特别好。在上海从来没法入睡,不知道哪里不对,心里总觉得闹哄哄。”
姚武以前把崇明当度假胜地,他喜欢钓鱼,有一帮很会玩的钓友,定期到崇明聚会。“租个小房子,每次先派一个人踩点,开着电瓶车找
好钓鱼的地方,买米买菜。第二天大家到齐,钓钓鱼,烧烧饭,玩上三天再撤,比农家乐还实惠。”现在姚武家小区边上就有景观河道,河道水跟长江相通,养出来的鱼虽然不大但是干净,“剖开鱼肚皮,除了螺蛳什么也没有,无污染野生鱼。”
“新岛民”的社会网络正在建立,姚武夫妇和小区居民相处甚好,居委会经常请姚武为孩子们教书法,“乡下人淳朴,不说那么多好听的话,但做的事情实诚。我上次生病,居委会书记薛丽自己开车拉我去的医院。”城里住久了,习惯关起门来过日子,但每次去农村的亲戚家,总有邻居问长问短,“你们来啦? 什么时候来的?”老伴汪建英说,这种相处之道她还要适应适应。
河流、土地、森林、空气,姚武喜欢崇明的理由,是这座岛屿露出水面1300多年来所积蓄的养分。城里的周末度假族宁可在长江隧桥“堵成狗”也要往崇明跑,为的就是这些独一无二的存在。
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生态的价值就会被重估。崇明县委书记马乐声表示,生态是民生之一种,到了现在的发展阶段,好生态不仅不该是“落后”的代名词,反而应该转化为发展优势,福泽一方。
一个岛留住一个人的理由
上海约有3.5万崇明籍出租车司机,他们是规模最为庞大的岛外就业群体。姚武的女婿是其中一员。
外孙转校后,姚武的女儿女婿辞去了市区的工作,准备在岛内就业。女儿揣着本科学历,屡屡被拒之门外。招聘人员看她的眼神总是有点狐疑:好好的上海人,来崇明抢饭碗? 到一家宾馆应聘前台,对方不喜欢她说普通话:“你这样讲话,崇明人要跟你吵架的。”
“她才三十几岁,总不能跟我一样养老吧?”汪建英说,女儿只能回到上海,女婿在一年多时间里换了好几家公司,工资都不高,最后做回了出租司机。
经济水平和就业空间主导人的流向,崇明很多年来都在经历岛民的外迁。一个到上海市区工作的出租车司机,总会努力在岛外挣一所房子,把家人子女带出去。一个普通的崇明家庭,总希望孩子到机会更多的世界安身立命。回来的人远远少于离开的人,崇明县教育局副局长黄乃华打了个比方:“出去一火车,回来一卡车。”但是,确实有人回来又留下。上海法院系统第一位女刑事庭庭长陆静,童年时离开崇明,17岁随父母从浦东搬回,后来进了崇明法院工作。转学崇明那年她念高三,剪了城市里流行的“山口百惠头”,被班上的同学羡慕围观。她觉得在外面养成的审美和生活理念跟崇明有一丝不合拍,有过离开的冲动和机会,父母、家庭对她的决定影响至深,但崇明岛也是她留下的原因。“简单、安逸,生活质量很高。”年岁渐长,这些东西变得越发重要。
陆静有一次去法国旅游,电话里对老公赞叹国外的林荫道多么漂亮,老公问:那是什么树? 我在家里给你种不就好了?这种浪漫,大概只有崇明人给得起了。
一个岛留住一个人的理由,既有现实的生存基础,也有诗意的故土依恋。政府斟酌和构想多年的“现代化生态岛”怎样提供这两样东西,岛内居民很想知道答案。马乐声介绍,下一个五年崇明现代化生态岛的基本框架可以成型,“生态惠民”是其中的基本指向,“要让居民在生态岛建设中有更广泛的参与度、更厚实的获得感。”
生态回馈民生的方式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乡镇经济大热,崇明的制造业尤其是家电行业有过一段好时光。陆静记得“那时候有冰箱厂、洗衣机厂、电扇厂、开关厂,崇明生产的远东阿里斯顿冰箱要凭票购买,紧俏得很,到现在本地人还有用的。2000年前后这些工厂基本没了声音。”
2005年上海批准了崇明建设生态岛的规划,崇明开始向高污染、高能耗的传统产业关闭大门。近些年中国不断强化生态发展理念,崇明的环境不友好企业更是加速退出。根据崇明县经济委员会提供的数据,2010年至2015年崇明对纺织、危化、铸造、小钢铁、砖瓦等九个行业作了结构调整,关、停、迁高能耗、高污染、高风险项目156个,减少工业产值17.3亿元,降低能源消耗折合标准煤9.7万吨,腾出土地2198亩,涉及职工5619人。为此,上海市、崇明县拨付了约1亿元财政专项补助资金。
同一时期,崇明县新增26家企业,项目总投资9.58亿元。预计项目建成后年产值23.6亿元,创造就业岗位850个。一进一退之间,可以感受到转型的艰难。上海希望所有进入崇明的项目都能代入“生态十”结构,不论是“生态十农业”“生态十旅游”,还是“生态十科技”。
2014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在“崇明生态岛国际评估报告”中指出,崇明岛的生态建设,对中国乃至全世界发展中国家探索区域转型的生态发展模式具有重要借鉴意义。马乐声说,以“现代化生态岛”目标而言,这一切只是起步,崇明还要继续探索生态回馈民生的途径和方式。
旅游业被视作生态岛最重要的增长点,只是经济贡献度一直不温不火。2015年,崇明全年接待游客480.0万人次,与上年基本持平;旅游直接收入9.5亿元,比上年增长34.9%。用中国第一大岛屿台湾和第三大岛屿崇明作个不尽公平的比较:2014年大陆游客在台湾平均每人每天消费242美元,2015年每人次游客在崇明消费198元。
崇明的“慢”有多种原因,包括产业方向未明时小心翼翼的试探,对旅游吸引力和资源承载力的平衡等等。但“十三五”规划对崇明旅游业提出了相当明确的预期,提出要把旅游业和现代服务业结合,打造“大旅游格局”。按照5A级景区的理念及标准,推进崇明全域景区、景观建设,再将体育赛事、生态农业、健康医疗产业等融入旅游产业,给崇明带来就业,也带来活力。
健康医疗显然是新近确定的产业方向,崇明县卫计委主任蔡志昌介绍,崇明正在接洽一批健康医疗项目,包括医疗美容、健康体检、运动康复,“谁都愿意到环境优美的地方治疗休养,高端健康产业也青睐环境优美的落户地。现在崇明的游客大多是当天来回的‘潮汐客,,以后会有更多人在崇明过夜。”
“今天我们能以更确定的口气谈论崇明的未来,是因为有多年的坚守和底气。崇明是上海发展的战略预留空间,所有的审慎都是值得的。但是生态岛绝对不是落后岛,崇明会走出一条新的路子来。”马乐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