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
2016年的春节越来越近了。从火车站里涌动的人流,到挂满年货的农家,生活里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年味。
在新春佳节即将到来的时候,我们将关注的目光再次投向天南地北的几位年轻人。尽管身世和经历完全不同,但他们却拥有一个共同的特质:在巨大的荣耀面前,这群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没有迷失自我,没有背靠荣誉“一步登天”,而是选择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踏实而勤勉地前进。在2016年伊始,让我们细读这群年轻人的故事,为他们的青春点赞。
“夺刀少年”柳艳兵(右)和易政勇在宜春市租住的房子里。
从宜春三中往西百来米,便是柳艳兵一家人租住的房子。这栋居民楼年代久远,进了楼道就是一片漆黑。1月底2月初,寒潮频频南下,宜春雨水不断,老房子的底楼潮气很重,柳艳兵摸黑打开房门,扑面就是一股生冷发霉的味道。
和一年半前一样,他们家仍住在这间月租几百元的一室一厅里。那场特殊的高考结束后,两位“夺刀少年”之一的柳艳兵前往南昌大学,就读于土木工程系;另一位易政勇则选择了江西财经大学会计系。那段噩运与传奇交织的日子已经远去了,两位少年出现在眼前时,显得平静、低调。令人欣慰的是,“夺刀少年”的荣誉并没有改变他们太多,在光环褪去之后,他们质朴善良的少年心,一如往昔。
他们的现在和未来
“你说,人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应当顺利地度过,还是坎坷地度过?”
时间倒回到2014年7月初,宜春闷热不堪,不见阳光。在郊外的沉沉阴云下,易政勇曾这样问过我。一个月多前,在坐中巴回老家的路上,他和好友柳艳兵遭遇了一场飞来横祸:坐在后排的一名乘客突然起身,挥舞菜刀开始砍人。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易政勇背部中刀,倒地不起;柳艳兵在后脑勺挨了两刀的情况下,勇敢地扑向歹徒,握紧了对方拿刀的手,猛推歹徒,直到将他扑倒在中巴车的发动机上。
夺刀事件后,由于伤势过重,两位少年无法如期参加高考。但他们见义勇为的事迹,一时传为佳话,江西省首次开启“单考单招”的程序,为柳艳兵和易政勇单独组织了高考,更有数所一流高校表达了接收两人入校的意愿。短短几天,他们成为英雄,能够走上更高的平台,过上原本或许不敢想象的人生。
前路充满诱惑和坎坷,使这两个刚满20岁的少年既向往、又担忧——他们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发生这般翻天巨变,也害怕会选错未来,不知道面前是光明,还是深渊。
时隔一年半,他们过得好吗? 他们所选择的未来,是否如他们所愿?
我们仍然相会于柳艳兵的家中——那个简陋、凌乱却温馨的小屋里。易政勇在地上的塑料袋里翻找了一会儿,摸出一个橙子,他让柳艳兵切了它来招待我,熟门熟路,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现在就是一家人了嘛。”易政勇说,他把柳艳兵的母亲唤作“干妈”。他们在同一个镇子长大,自初中起便是同学,中考后又一起进了宜春三中,租住在同一栋居民楼里,在夺刀事件后,
两家人的关系更亲密了。切水果时,两个人聊起回老家过年的安排和习俗,说乡下有个习俗是做木锤酥,需要两个壮劳力,轮流用沉重的木锤敲打酥糖。“以前年年有,这些年却少了,因为很多人离家打工,没赚到钱就不回来了。那木锤很重,女人和小孩提不起来,非得男人来干,所以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吃上这个。”
接着就是聊学业。柳艳兵就读的土木工程是南昌大学的“王牌专业”,身边同学几乎个个都是高分学霸。他读得很辛苦,但成绩还可以,“拿不到奖学金,但也不至于垫底”。一年半前,刚刚从考场走出来的柳艳兵,曾被蜂拥而上的记者围住,询问他对未来的打算。那个时候,面对媒体沉默寡言的少年,如今拘束少了,倒是回忆起一些有趣的细节来:“我记得高考前易政勇说过,他想选土木工程专业,结果他没读这个,反而是我读了。”
“和他学土木的理由差不多,我读会计,就是为了好就业。”易政勇说。对他来说,专业课不算难,课业之余,他还在跟着老师学摄像技术。
“一直到进了大学,才发现土木工程这个专业和当初想象的不太一样。我向系里的学长学姐打听过了,这个专业本科毕业的工资不高,省内的话大概也就一个月三千多,所以最好还得读研。”柳艳兵问我,“你们大城市里哪个专业就业最好?”
“这两年最热门的大概是计算机吧。”“这个我们当时都没想过。”他顿了顿,补充一句,“身边也没人想过。”
像身边绝大多数同龄人那样,他们人生的头20年几乎没有离开过宜春小城,对社会的了解很有限,选专业也基本依据师长和家人的建议。这两个出身贫穷的农村少年,急于通过大学教育改善家庭的经济状况,因此在选专业时无暇顾及太多,“前景好、就业好”,这两点就够了。
对柳艳兵而言,能不能读研究生还是未知之数。他的父母仍然在东奔西跑地打着一份不稳定的工,姐姐在宜春三中当代课老师,收入微薄,过日子仍然要小心翼翼。“不行的话,本科毕业就去工作吧。如果工资太低,就转行,总会有办法的。”柳艳兵说。
足以匹配“夺刀少年”美名
自记事以来,贫穷带给他们最深刻的体验,就在于时时谨慎、如履薄冰的生活。初三那年,柳艳兵的成绩很不错,老师建议他冲击一下当地最好的省重点宜春一中。“虽然都是省重点,但那年宜春一中的录取分数线要比我后来念的三中高了快100分,两所学校的差距可想而知。”他说。但是父亲不让他报考,中考落榜的风险虽然不大,却远远超出了他家庭承受的能力。
“如果我最后没能考上宜春一中,我家既出不起借读费,也没钱让我复读,那我就要去打工了。”柳艳兵说。他最终在志愿表里填上了“宜春三中”,之后“半放弃地玩了两个月”,中考成绩仍然高出了三中录取分数线一大截。
2014年7月,参加“单考单招”的柳艳兵(左)和易政勇。
这或多或少能够解释,“一夜成名”后的他们,为何没有被巨大的荣誉冲昏,反而更加谨慎踏实。刚入校时,柳艳兵是带着伤参加军训的,但他一次训练也没拉下,就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因“夺刀少年”的身份享受任何特殊化的对待。
刚上大学那会儿,两人每天都会收到很多电话:媒体要求采访的,机构要求赞助的,社会组织要求出席活动的……他们几乎全部推掉了。“别人最终会忘记这件事,那为什么不让它快点被淡忘呢?我的未来不可能靠着这个身份。”柳艳兵说,他甚至从未在同学面前主动提起过这段往事。
喧嚣声最终远去了,夺刀事件带给他们的影响越来越小,但生理上的后遗症仍在,易政勇被砍伤的左手至今没有完全恢复功能,而柳艳兵则被歹徒一刀劈裂了一层颅骨,伤愈之后,他时常会突然走神,虽然不知道跟那次受伤是否有必然的关系,但忧心忡忡的他,为此拒绝了一次针对伤口疤痕增生的康复治疗:“要在伤口边上打一针,易政勇打了,但我没有,就是怕对大脑会有什么影响。”
他们的生活在经历了那段惊涛骇浪般的波折之后,如今终于复归平静。他们像所有寻常的大学男生那样上课、考试、规划实习,会经历考试周的临时抱佛脚,会为了心仪的姑娘而烦恼,也会为了完善自我而不懈努力。
大一时,柳艳兵参加了学生会,并担任了外联部副部长,选择这个部门的原因无他,就是为了锻炼自己的口才和性格:“我一直就内向,看到陌生人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样不好,所以我总得找机会锻炼自己。”
而易政勇则在大二开学后退出了所有社团,专心学业:“毕竟学习是第一位的,总不能学校破格录取了你,你却学得不好吧。”
一年半前那个问我“人一生应当怎样度过”的少年,已经长大了。无论未来会走向何方,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他们会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而绝不愿踏着虚幻的荣誉登天———这一切,使他们足以匹配“夺刀少年”的美名,以及背后的期待。
踏踏实实,没有比这更重要。
文汇报记者张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