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育 邦著
阳光出版社2020年1月版
读育邦的诗,我脑中挥之不去的是他的小说;读育邦的小说,我脑中挥之不去的是他的诗。育邦的小说,我读出了诗的味道——那种如气息一样吞吐于小说间的淡然的诗性、诗意,面对故乡与少年光阴所隐藏不住的抒情冲动和浓郁情怀,以及直接闯入精神世界的终极性诘问,而这些,无疑是诗的方式和领地。
作为本质上的诗人,也作为有野心和艺术冒险意识的写作者,育邦下意识地写出了一种诗性十足的小说。这里边包含两方面的意思:一方面,手段是诗的,以诗性的方式写小说;另一方面目的是诗的,小说呈现出浓郁的诗意。
育邦写出了一种诗性十足的小说,一种远离了俗世尘烟的小说——我以为这种论断大致经得住推敲。《少年游》中20篇、三大类小说文本支持了这种说法;另外,小说家本人在“后记”中也袒露了心机。《少年游》中的小说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前16篇,“少年游”系列,对故乡小镇与少年时光的回望,每篇三四千字,一个主要人物,两三个次要人物,一段奇人异事般的少年传奇,而叙述者“我”——一个叫路西的少年贯穿16篇。这部分小说是《少年游》中高光亮度的作品,它们既是用诗性的方式写就,也呈现出浓郁的诗意来。
这些故事都短小精悍,整体来看,如跳动的诗行,一节一节构成少年时光的片段:梦想去看橄榄树的离家女孩葛雅林、春情萌动的恶作剧中自杀的女孩费雁鸣、擅长表演哑剧的卖米花糖的沉默少年李杜、两进精神病院的学霸令狐兄、与镇长千金谈恋爱在严打中被判强奸罪的赵思海,等等,他们构成了一个时代的记忆叙事。当青春所凸显出来的激情或芒刺或迷雾与一个时代非常的逻辑碰到一起,就会溅起火花,就会燃烧起来,烧掉的不仅仅是青春的芳华,燃烧的青春灰烬还会覆盖或污染一个人半程的甚至全程的人生道路。所谓青春成长的代价。
育邦没有去虚构,他用诗性代替虚构,虚构是无中生有,育邦的少年故事是有中生无,他的故事都是他的经历,那些经历在光阴的流逝中被沉淀、被筛洗,当回忆的阳光透过少年经历的密林时,一切都斑驳和不真实起来,就如同诗句在描述事物时所呈现出来的那种是是而非的诗意。所以在这些小说中,育邦常用的一句话是“若干年过去了”,这句话将巨大的时间和空间横亘在了经历与故事之间,于是一种情怀无法阻挡地释放出来:伤感、怀恋、惋惜、静穆,甚至一丝孤独——小说的诗意便流淌起来。
育邦的小镇上的少年回望,让我想起两个很牛的小说家,卡佛和奈保尔。育邦明确表示“少年游”系列“与《米格尔大街》之于奈保尔一样”是他“生命不可或缺的存在印记”。另外,那个写出了著名短篇的卡佛一直强调自己“本质上是个诗人”,他说“所有我的小说都与我的生活有关”,他似乎并不善于虚构,而是直接表达生活的诗意,这一点,育邦与之相似。可以说,“少年游”系列可看作对奈保尔与卡佛的致敬之作,是育邦的创造。
《少年游》中,作者极其看重的、极具探索性、篇幅最长的是《身份证》。《身份证》是一个精致的纯粹幻想的文本,三个部分三个身份,你我他,你——酒店中孤独的窥视者;我——城市上空的飘荡者;他——流动的虚无的写作者。住酒店需要出示身份证,飘荡中的一次婚姻登记需要身份证,乘车流动中需要出示身份证——身份证,成为现实存在的一个确证,而“你我他”三者却永远在逃离这种确证,小说试图在表达一种存在的悖论:当你忙着时,你的身子存在,而你的生命和精神并不存在;当你成为一个孤独者、一个飘荡者、一个虚无者时,你的身子不存在,但你的生命和精神存在,你究竟需要哪一种呢?
诗的本质是在精神的悬崖边上舞蹈,而育邦用他的小说干了诗歌干的事情。
所以,最后我还是想说一句俗话:育邦写出了很好的小说,那种很纯粹很干净的小说,那种诗性占主导地位的小说,那种远离了俗世尘烟的小说。就这点来说,育邦的《少年游》是独特的,但这种写作又注定了难以被名利的聚光灯所照耀、难以被海量的读者所青睐。不过,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作者:石华鹏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张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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