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亚兹莱在中国》 陈子善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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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知道比亚兹莱其名其作,是在叶灵凤的文章里。我因为叶氏的引荐而喜欢其画作。喜欢的不仅是我,从陈子善先生编的《比亚兹莱在中国》中可以得知,这位英国画家在中国曾享有极高的美誉度与影响力。诚如鲁迅所言:“生命虽然如此短促,却没有一个艺术家,作黑白画的艺术家,获得比他更为普遍的名誉;也没有一个艺术家影响现代艺术如他这样的广阔。”20岁出头暴得大名、26岁就撒手人寰的比氏其名誉与影响力如何,可以通过陈子善先生编的这本书探个究竟。
画家的名誉与影响力有任何稍微的增强,皆有赖于读者的喜欢。除却鲁迅,彼时的中国有许多名人深爱着比氏在黑与白之间创造出的震撼人心的美。作为最早在中国介绍比氏作品的人,郁达夫的赞许是毫不保留的:“他的着想的灵奇,笔致的遒劲,恐怕在素描画中,要算空前绝后的了。”梁实秋说:“把玩璧(比)氏的图画可以使人片刻的神经麻木,想入非非,可使澄碧止水,顿起波纹,可使心情余烬,死灰复燃。”鲁迅编印《比亚兹莱画选》,张竞生把它用作《性史》封面,邵洵美翻译编印《琵亚词侣诗画集》,不同的人通过不同的途径诠释着近乎一致的喜欢。
叶灵凤大概是这些喜爱者中最独特的一个,不仅是因为他被收录于书中的篇目最多,还因为他在喜欢之余,还模仿比亚兹莱的画风自顾自地画了起来。他因模仿而与鲁迅之间有了论战,因喜欢其画进而论述其散文与书信,因沉浸其中而大半生乐此不疲地搜寻比氏的作品。
由这些众声喧哗可知比氏艺术的魅力非同小可,其画其人与乱世中的中国确有值得细细回味的缘分。我以为,这与比亚兹莱的个人特质有着根深蒂固的联系。比亚兹莱是病态的。病态并非变态,病态与他的体弱多病有关,与他的世俗遭遇有关。比亚兹莱是天才的,他的艺术之路主要靠自己闯荡出来,因《莎乐美》的插图而令世人目眩神迷、情不能自已。病态与天才在他身上融而为一之后,促使他在极其短暂的艺术生命里迸发出常人难及的能量。
因为身体,因为际遇,比亚兹莱明显带着一颗自卑的心。现实中的自卑反倒激起他在艺术之境里崛起的强大斗志,艺术创造带来的幸福与快乐可以弥补现实困境带来的心灵失衡。在给友人克拉克的信中,他多么迫不及待地传递自己的幸福:“克拉克,我的好伙伴,我脚下已是财源滚滚。我的技法在日益成熟。我有七种鲜明的风格,每种都很成功。我手上的活儿实在已经太多,可能已经非我能力所及,因此我得回掉许多蛮不错的差事。”现实是艰辛的,艺术是美好的,斗志是昂扬的,这些特征无不可以让深陷山河黑暗、国运窘困的中国知识分子引以为知己。
“他享盛名,不过六年,不久就离开这个世界。他在这短促的时间里,就是绘图一项,已经在千件以上。这种绘图的大部分,是书籍里的插画。”“每当冬季结核病恶化时,他就无法进行创作。夏季对他来说可谓是黄金时期,他得抓紧一切时机,在与病魔搏斗的同时,不停地作画,来完成他与出版商签订的插图合同。”的确,他的早逝与他在艺术上的不顾身体的竭尽全力也有关系。但是,创造给拖着孱弱之躯的他带来的快乐是无与伦比的,还有什么力量、什么人可以阻挡他的奋不顾身呢?神伤慨叹之余,我们不得不心生由衷的敬意。他那转瞬即逝的生命所绽放出的光芒,是多么耀眼夺目!他短暂的一生所拥有的质地与分量,足以抵消他生命长度不足所带来的缺憾。
在五彩缤纷的当代社会中,欣赏、品鉴比氏的黑白插画与装饰画,有几分返璞归真的意义。它是异样的淡定的存在。你不看它,它冷眼旁观着你。你若看它,它为你的心注入沉着。
陈子善在《后记》中说道:“本书编入1920年至今将近100年内在中国发表的与比亚兹莱有关的各种诗文,以发表时间先后编排,且悉依原貌。”这本书可以视为比亚兹莱在中国的阅读史、接受史、传播史。虽无法面面俱到,却有一条清晰可寻的脉络在。从“琵亚词侣”到“璧尔德斯莱”到“比亚兹来”直到最后被普遍接受的“比亚兹莱”,比氏中文名从繁复、多样到定而为一就是明证。编者依远宽近严的原则,时间越早收入越详。这近100年的阅读与传播之路,足以证明比氏作品的经典地位。比亚兹莱在中国的进一步传承,也许这本书的编订出版恰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作者:张家鸿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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