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悦然在其书斋接受本文作者的采访
马悦然的“四川情结”
10月18日,我在网上获悉诺贝尔文学奖18位终身评委之一,也是唯一精通汉语的著名汉学家、瑞典皇家学院院士马悦然先生在斯德哥尔摩逝世,享年95岁。
翌日,接到流沙河夫人吴茂华从成都打来的电话,她也刚知道这一消息,她没有把这一消息告诉正在医院治疗的流沙河先生。她说,流沙河今已88岁,因患老慢支住入医院,现在嗓音沙哑而无法说话。过一天,她又告诉我,流沙河还是从新闻中获悉异国好友去世的消息,脸上显出伤感的表情。据吴茂华说,马悦然有很浓的“四川情结”。
马悦然年轻时对中国特别向往,24岁的马悦然领到瑞典大学的一笔奖学金,于1948年来到成都考察与研究四川方言。记得流沙河曾对我说过,马悦然当时常去成都文庙后街的“一峰草堂”,与中国书画家吴一峰和曾任重庆大学校长的陈行可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陈行可为了让二女儿陈宁祖学习英语,请马悦然当了女儿的外语教师。一来二去,两个年轻人相恋了,于1950年结为夫妻。马悦然娶了这位中国妻子之后,也自认是成都人的女婿,几十年来他与四川的情感日益加深,他曾用中文写下了一篇《另一种乡愁》。2007年11月30日,受到四川作家车辐与诗人流沙河的邀请,年已83岁的马悦然飞赴成都,参加“吴一峰百年诞辰画展”,可惜吴一峰本人已于1998年去世。据吴茂华回忆,他们几个谈得特别开心。后来,马悦然与流沙河等四川作家一直保持着联系。吴茂华说,她听说马悦然走时很安详。
听吴茂华这么一说,我眼前顿时浮现出马悦然院士的音容笑貌,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瑞典人,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普通话,只听其声,未见其人,还以为是一个道地的中国人在讲话。
▲诺贝尔奖颁奖仪式现场一景
初见马悦然
1997年夏天,我由王元化先生推荐,接到瑞典外交部发来的请柬,邀请我参加第九十七届诺贝尔奖颁奖仪式。12月2日,我从上海经法兰克福转机飞赴斯德哥尔摩,于12月3日凌晨见到了马悦然院士的学生、斯德哥尔摩大学中文系主任罗多弼教授。
▲本文作者与斯德哥尔摩大学校长(中)以及斯德哥尔摩大学中文系主任罗多弼教授(左)交流
在诺贝尔奖颁奖前夕,我参加了第九十七届诺贝尔奖的10位获奖者与各国记者见面招待会,还出席了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达里奥·福的演讲会。在这个演讲会上,听说马悦然院士也在场,但我没有见到他。
12月10日,一年一度的诺贝尔奖颁奖仪式于下午五时在瑞典皇家音乐厅举行,在那天会上,我第一次在18名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中见到马悦然院士,感受到这个世界盛典的庄严隆重而又激动人心。瑞典外交部诺曼司长在会前曾接见我,并微笑对我说:“本届诺贝尔颁奖仪式只允许50名各国记者进入大厅,其他来自世界各国的200名记者在场外观看大屏幕电视。中国政府有两名记者受到邀请进入会场,您是其中一位。”
▲诺贝尔奖颁奖盛典的邀请函以及现场嘉宾
如此近距离见到马悦然院士,却未能与他交谈,甚为遗憾。12月13日,我终于接到瑞典外交部通知,马悦然教授约我于12月14日赴他府上做客,这一消息令我兴奋异常。
马悦然的书斋
走进马悦然院士的家,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身高1.82米的73岁老人,他腰板挺直,头发灰白,红光满面。他穿了一件白衬衫,系一条黑色的领带,一身蓝灰色西装,十足绅士气派。马悦然微笑地请我在客厅内坐下,便去倒咖啡。我环视四周,这个客厅与两个大书房相连,仿佛是一个小型图书馆。有意思的是,这位瑞典老人的书橱内有许多我早已熟悉的书,如《论语》《孟子》《诗经》《左传》《尚书》《史记》《庄子》《荀子》等古籍,还有《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四大中国古典小说,以及唐诗宋词的各种版本。
我先代王元化先生向马悦然院士致以问侯,马悦然家的墙上正挂着一幅王元化先生的书法作品,这令我感到十分亲切。马悦然向我问起王元化先生的近况,又谈起了他40多年来与中国作家的交往,如老舍、沈从文、柯灵、曹辛之、叶君健、艾青、冯至等。谈到当代较为年轻的作家,马悦然对张贤亮与莫言很有好感,他说,他俩的作品正日益引起欧洲人的阅读兴趣。
第九十七届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达里奥·福为来宾签名
我们又谈到了中国作家与诺贝尔文学奖的问题,马悦然院士站起来,引我走到他的书架前,取出《水浒传》《西游记》给我,我发现这两个外文版,是马悦然翻译的,他翻译的还有几本中国作品的英文版,如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以及现当代文学《边城》《绿化树》《城南旧事》《俳句一百首》,他说:“我翻译过老舍的小说,可惜他不幸去世了,如果他能活到80年代,他一定是诺贝尔文学奖最优秀、最有力的竞争者。”说罢,他递过一本由他翻译的老舍小说《普通病房》。
他还谈到中国文学有悠久而深厚的历史,他说:“中国是一个伟大的文明古国,不说其他文学作品,单就唐诗宋词与《红楼梦》的价值,就足以让中国文学进入世界文学之林的高峰。”他又补充说,中国今天优秀的文学作品也不少,但还需要有好的翻译家,他说他正在做这方面的工作。马悦然指着一排书说:“我组织人编写了《中国文学手册:1900-1949》,还主编《中国文学及其社会背景》等书籍,让更多的欧洲人了解中国的文化及其作品的价值。”
这位瑞典文学界的重量级人物,每天除了坚持写作与翻译,还坚持散步一个小时,他说,我能走得到的地方,决不坐汽车。最后送我出门时,他挥挥手说:“我要去散步了,祝你在瑞典的采访一切顺利。”
作者:曹正文
编辑:蒋楚婷
责任编辑:张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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