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邓小平访美期间
1979年1月28日,邓小平乘中国民航专机离京赴美。同行的有方毅副总理和黄华外长等陪同人员20人,其余为工作人员和随行记者。专机在上海机场稍事停留,美国派来的空军驾驶员和领航员二人登上飞机开始领航,径飞美国阿拉斯加州的安格雷季。当地时间28日凌晨1时余抵达埃门多尔夫空军基地。阿拉斯加气候寒冷,机场周围冰雪一片。我驻美联络处柴泽民主任和夫人、美驻华联络处伍德科克主任和夫人、美国务院礼宾司司长杜贝尔夫人、安全官泰勒和凯利等从华盛顿赶来迎接,并登上专机陪同到华盛顿。从安格雷季到华盛顿飞行约七小时。为期八天的正式访问开始了。
这次访问,在华盛顿共四天(1月28日至2月1日),然后相继访问了亚特兰大、休斯敦和西雅图三市。方毅还自休斯敦分道访问了洛杉矶市。
邓小平的到来,受到美国官方和社会各界的热烈欢迎,盛况空前。
1月28日14时左右,邓的专机在华盛顿安德鲁斯空军基地降落,以美副总统蒙代尔为首的政府高官到机场迎接;还有华侨代表200人列队欢迎。1月29日晚,在白宫举行盛大国宴,接着在肯尼迪艺术中心举行文艺晚会,卡特总统、蒙代尔副总统、万斯国务卿和他们的夫人,以及其他官员和社会人士2000多人参加。据说为欢迎贵宾举行这样规模的晚会在美国还是第一次。
美国参众两院都友好接待了邓小平。参议院设午餐会,众议院设茶会,在华盛顿的议员差不多都来了,对议员们提出的问题,邓一一做了明晰的回答,议员们纷纷要求签名留念。1月31日晚,邓小平和夫人在我驻美联络处举行招待会,到来的人超出预期,大厅里挤得简直水泄不通,为邓致词做翻译的费斐女士几乎挤不上只有一尺高临时搭就的讲台。人人要求同邓碰杯,说几句话,抢拍个镜头,气氛之热烈感染了每一个人。
乔治亚州是卡特的家乡,邓小平的来访引起极大轰动。美南部17个州的州长都赶来参加乔治亚州州长和夫人的晚宴,他们纷纷告诉邓:他那个州什么是世界第一,什么是美国第一,有什么大学,希望和中国做生意,交换留学生。在休斯敦,参观美国家航空和宇宙航行局( NASA)时,那里的工作人员几乎全体出动,看到不少在这里工作的华人。主人在西蒙顿市的野马野牛竞技场设晚餐,吃烤牛肉,观看骑牛骑马的竞技表演,轻松有趣,完全是美国西部风情。就在这里,邓小平结识了美国西方石油公司董事长哈默先生。哈默兴起了同中国搞经济开发合作的念头,后来在山东省搞起了安太堡大型露天煤矿。邓小平把握这一切机会,同包括政经、新闻、科技的美国各界人士广泛接触,做了大量工作,日程排得紧而又紧。邓小平魅力风靡美国。许多报纸都出了专刊,有的通栏中文标题写着:“热烈欢迎邓小平副总理访问美国”,刊照片,登传记,介绍中国情况。传媒报道非常快捷。电视台每半小时就有一次电视新闻,据估计美国两亿人中差不多有上亿人看了有关邓小平访美的电视新闻。车队经过的地方,常有很多美国人在路口等着招手致意。这股邓小平旋风,影响是十分巨大的。美国负责安全的官员对我说,这种热烈的场面对他们来说也是空前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接待英国首相丘吉尔那一次以来再没有过的,是战后第一次。
▲邓小平戴上美国牛仔帽的著名照片
但是,一小撮敌对势力却想蚍蜉撼大树,一直在蠢蠢欲动。
人们关心的第一件事,是台湾国民党、“台独”和美国“革命共产党”等几股敌对势力策划的“游行示威”将如何出台表演。1月29日上午10时,卡特总统在白宫南草坪举行正式欢迎仪式。陪同人员先邓副总理到达那里,一眼就看见白宫对面(正是南草坪的正前方)拉斐特国家公园里旗帜、标语已经摆开了阵势,看不到人影,但隐约可以听到一点嚎叫声。参加仪式的中美双方人员谁都没有理会这个场面。欢迎仪式在两国国歌和19响礼炮声中准时开始了。这时我想到的是“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句话。
下午,美方安全警卫人员陪我在国宾馆附近走了一趟,只见警方出动的人不少,“游行”队伍远隔在数百米以外。原来传言在华盛顿将集合起两万人的队伍,而据现场观察者反映,第一天台湾国民党的队伍顶多约有四五千人,以来自美国东部的居多,主要是由台湾几个大学的留美同学会组织的,许多是花钱招来的。“台独”大约有三四百人。“美国革命共产党”人数较少,但活动很卖力。接着几天参与的人数就大大减少了,总共只有几百人在吵吵闹闹。他们拿着小旗一边摇晃,一边呼喊“口号”,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美方的对付办法是依靠法律,依靠警力。法令规定,游行集会必须事先登记,活动范围和集会场地的租用都须得到批准。
在白宫南草坪的欢迎仪式上,还发生了一桩意外的事。正当卡特总统致欢迎词的时候,离讲台左侧四五米处的记者群里突然冒出一男一女,挥舞拳臂,大声呼叫。这时夹杂在记者群里的秘密特工立即上前掐住他们的脖子,架了出去。卡特没有中断讲话,仪式照常进行,在场的人们也都不动声色。处置这一突发事件前后只有几分钟。当时,我很不理解为什么在这样场合能够混进这样的人来捣乱,在今后几天的访问活动中能做到万无一失吗?
第二天(1月30日)上午,我刚随邓小平的车队到白宫,泰勒邀我到白宫安全部门负责人的办公处所去一叙。在那里见到不少人,其中一位华盛顿警方的负责人,还随同一位律师,他们是为解释昨天欢迎仪式上发生的事而来的。据告:按照美方的规矩,新闻记者参加仪式的采访是要事先登记的,这两人登记的是“工人报”记者,其实是“革命共产党”分子,事发后依法。拘留了24小时并处以罚款后释放了。他们还通报:昨天傍晚白宫举行国宴的时候,“革命共产党”分子和“台独”分子聚在白宫外闹事,打伤十多名警察,警方当场拘捕了20多人。我感谢他们及时通报有关情况,同时提醒他们在今后几天的访问活动中一定要防范意外的突发事件,绝对保证邓副总理的安全。美方再一次做了承诺。泰勒对我说:“我们最讨厌的是‘革命共产党’分子。你别看台湾的人现在反对你们,过一个时候慢慢都会拥护你们的。”我笑着对他说:“你的话有一定道理,可是我们共产党并不是你们这里的什么‘革命共产党‘。”
2月1日,邓小平乘美总统专机离华盛顿飞抵乔治亚州首府亚特兰大市,在桃树广场酒店下榻。抵达时约有数十人在旅馆旁的大街上集合,据称是一个法西斯组织——“约翰·伯奇协会”和某些宗教团体搞起来的。州长府晚宴时,也有少数美国人和华人在府外吵吵闹闹,对访问活动没有发生什么影响。中午,泰勒到我的房间来说:“亚特兰大市市长杰克逊先生在陪同邓小平阁下来旅馆的途中,邀请邓今天下午访马丁·路德·金牧师的墓地。这是原先没有列入访问计划的,我们认为到那里去安全上有问题,现在时间已经很紧迫,希望你能够施加影响,取消这个节目。”这是突如其来的问题,我踌躇了一阵子。我想,金牧师是黑人民权运动的著名领袖,1968年被白人种族主义者暗杀。在这个黑人众多的城市,由一位黑人市长邀请邓去访金的墓地,邓是不会推辞而且乐意去的,何况已经答应更不能说不去。但这又是美方第一次作为一个没有安全把握的难题提出来的。
为什么不安全,泰勒不说,我不便追问,心里实在没有底。我对泰勒说:“既然是杰克逊市长提出的邀请,邓副总理接受,我方不能说不去,我也无法施加影响;去与不去应当由你们做出决定,如果去,你们必须对邓副总理的安全给以保证。”
我要求一有决定尽速通知我。大约过了一点钟,泰勒又来了,高兴地说:“金的墓地可以去了,安全已经没有问题了。”
“怎么变得这样快?”我问泰勒。
他说,亚特兰大市的市政委员会刚才做出决定,在金牧师墓所在地区的居民从现在起一概不准出门上街,这个决定正在由电台广播。
我要他立即陪我去墓地走一趟,到了那里,果然街区间静悄悄杳无一人,有一两个高楼顶上停有直升飞机在待命。原来那里是一个黑人居住区,墓地临一水塘,修缮得很整洁,看来一直受到黑人群众的崇敬和保护。回到住处,我把有关情况通知了负责随卫的中央警卫局副局长孙勇。邓在杰克逊市长和黄华外长等陪同下到金的墓地向这位黑人领袖默默致意,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美方安全官员原先之所以顾虑安全问题,到了墓地我就完全明白了。至于他们解决问题的方法很出乎我的意外。
2月2日,邓小平在休斯敦访问。事先估计,反华势力将在这里搞起较大规模的“游行示威”。合众社记者预料在邓下榻的赫亚特旅馆附近将有1000多人集结,这天实际达到的规模要小得多。有20名“革命共产党”分子在街上呼喊口号与警察发生了冲突。访问车队去宇航中心时,路旁约有200多人集结,有华人也有美国人;在旅馆附近2日约有600人,3日减至1 50人左右集结在对面马路一侧,都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大多是台湾国民党方面借口到南方旅游出钱从美国各地召来的。我走近他们的队伍,笑着看他们,他们也报我以微笑,并无敌意的表现。他们不了解新中国,是台湾国民党利用了年轻学子的幼稚。
出访期间的一次险情恰恰出现在这里。2月2日下午6时许,邓小平应邀去西蒙顿市竞技场晚餐并观看竞技表演。当他从旅馆楼上下到楼下大厅准备出门乘车时,我方的随卫人员在前面和两侧。后面相距数米跟进的是美方安全警卫人员凯利。我的位置又在他的后面。突然有一个人插到凯利的前面奔向邓小平,只见凯利急步抢上前去,胳臂一挥把人击倒,附近的警卫人员一拥而上把人捉住了。邓小平在我方随卫人员的护卫下安然出门上车走了。瞬息之间,化险为夷。
事后,据美方告,这是美国最老的恐怖组织三K党的党徒,名叫路易斯·比姆,被拘捕后还有几个同党举着要求释放的标语牌上街“示威”。这个三K党徒究竟想干什么,美方没有透露,我们也就不去深问了。我特意向凯利表示感谢,赞赏他的机警和果敢。他会汉语,当过水球队员,曾随福特总统访问过中国。他告诉我,他正在准备博士论文,题目是《中国的公安工作》。
当晚,我约请泰勒喝咖啡。把他索要的邓副总理的签名照片交给了他。我对他说:“鉴于今天发生的险情,还有三天的访问必须严密部署,确保安全。我们的要求是要有百分之百的保证。"泰勒笑了,说:“事情哪能都是百分之百的呢。”我严肃地回答他:“对邓的安全绝不许有万一,一定要做到百分之百的安全,如果发现不安全的问题,希及时告我,实在不安全,有的地方可以考虑不去。”我说我们已是好朋友了,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够做到。
第二天,美方的警卫部署显然升级了,动用了防暴队和大量的警察,一个个拿起了木棍子,还有催泪弹,高头大马的骑警封锁了路口,旅馆周围和参观现场实际处于戒严状态。
2月5日,邓小平结束了在美国的访问,乘专机离开西雅图,于2月8日安全回到北京。这是一次极为成功的访问,对发展中美友好关系,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本文摘自《政坛高层动态》,杜导正 廖盖隆主编,南海出版公司出版
作者:凌云
编辑:朱自奋
责任编辑:张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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