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日记书信丛考》
张伟著
上海大学出版社出版
读张伟兄新著《近代日记书信丛考》,津津有味。
张伟长期供职于上海图书馆,工作之余,又致力于中国近现代文学、艺术文献的整理和研究。单就他当年主持的请稀见新文学期刊的原编者在该期刊上题记这一项工作,就抢救了多少有价值的文学史料,堪称功德无量。后来,他的研究领域不断扩大,从中国近现代文学起步,逐渐拓展至近现代电影史、城市史、中西文化交流史,以及近现代年画和月份牌(令人惊艳的上海“小校场年画”就是他发掘和命名的),不断有新的发现,不断提出新的看法,也不断改写现代文学史和艺术史,影响遍至海内外。
中国近现代日记书信是张伟持续关注和耕耘的又一个领域。上海图书馆收藏的近现代日记和书信极为丰富,2013年和2014年先后举办了“馆藏尺牍文献精品展”和“馆藏稿本日记展”。张伟自己也痴迷收藏,多年锐意穷搜,收获颇丰,从而更进一步推动了他的近现代日记书信研究。他提出研究中国近现代文化、文学和学术,不能忽视、相反应该特别重视日记书信的观点。这深得我心,因为我也对近现代日记书信充满兴趣,也认为近现代日记书信的搜集、整理和研究是深入探讨中国现代文学史、艺术史和学术史的一个新的学术增长点。以前吴宓日记、朱自清日记、宋云彬日记的整理出版,近年胡适留学日记手稿、周作人未刊日记、梅贻琦和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夏鼐日记、张爱玲致夏志清和庄信正信札等的整理、发表或出版,无不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
《近代日记书信丛考》就是张伟近年研究近现代日记书信成果的汇集。书中讨论的范围很广泛,涉及近现代政治史、文学史、史学史、艺术史等众多方面,如对陈寅恪首次留欧期间明信片上一首佚诗的考证,如对丰子恺、傅抱石抗战时期致张院西信札的释读等等,都是令人欣喜的新发见。张伟尤其擅长从不引人注意的看似普通的一枚明信片或一通三言两语的短信上揭示文坛故实,如对《胡适全集》失收的胡适1911年11月6日致马君武关于辛亥革命明信片的分析;如对新出土的周作人1950年10月30日致康嗣群信中所说“遐寿”笔名由来的阐释,都颇见功力,大大有助于胡适研究和周作人研究。
▲张伟
张伟在梳理鸳鸯蝴蝶派名家包天笑的日记时,使用了“日记中的隐秘角落”的提法,很形象,也很有见地。作家的日记,如不是刻意文饰,往往比他后来的回忆可靠,确实有许许多多“隐秘角落”,有待有心人的爬梳和发掘。四年来,张伟整理的已在现代文学史上消失多年的傅彦长的日记(1927-1936年,中有间断)陆续在拙编《现代中文学刊》连载,傅彦长日记中不少“隐秘角落”也一一呈现出来。张伟强调透过傅彦长的遗存日记,可以窥见我们以前所不知道或知道很少的1920至1930年代民国部分文人日常生活中的人际交往和生活消费,以及这些对他们思想和创作的影响。他举了许多有趣的例子,其中有一个不妨再说一说。傅彦长认识鲁迅,鲁迅日记1926年5月15日就有“顾颉刚、傅彦长、潘家洵来”的记载。但当张伟把现存傅彦长日记与鲁迅日记对读,就发现了“隐秘角落”。傅彦长日记1927年12月5日记云:“到内山书店,遇周树人、王独清。”该天鲁迅日记怎么记的呢?记云:“夜往内山书店买书五本”,提到内山书店仅此一句。那么,也许该天晚上傅彦长到内山书店见到了鲁迅,他还见到了王独清,难道那晚鲁迅与王独清也见了面?傅彦长日记1933年4月10日又记云:“午后到沪,在新雅午餐。遇张振宇、鲁迅、黎烈文、李青崖、陈子展。”该天鲁迅日记又只字未提在新雅午餐。鲁迅当然不可能独自一人去新雅,很可能那天中午他与《申报·自由谈》主编黎烈文在新雅谈事。这两条鲁迅日记的失记提醒读者,鲁迅日记中的“隐秘角落”还很多,而这正是通过张伟对傅彦长日记的梳理而提示读者的。
此外,张伟对康嗣群1938年“孤岛”日记的解读也很值得关注。康嗣群在“孤岛”时期临危授命,担任上海美丰银行上海分行经理。但他是新文学的爱好者和参与者,曾与周作人交往,又曾与施蛰存合编有名的《文饭小品》。这就决定了康嗣群的日记虽只薄薄一册,起讫时间虽只短短11个月,却颇具可读性。康嗣群阅读巴金《家》和首版《鲁迅全集》的体会,阅读埃德加·斯诺《红星照耀中国》的感受,在日记中均有较为充分的记载。而经过张伟的条分缕析,其中的“隐秘角落”进一步凸显,使读者更真切地领略了当时海上知识分子思想和情感的脉动。
总之,张伟这本《近代日记书信丛考》真的是秋水长天,一片清明,引人入胜。书中文字无论长短都有他的独特视角、独家发现和独到见解,填补了中国近现代文学史、艺术史和学术史研究的若干空白,不仅充分显示了日记书信研究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也生动展现了近现代文学文献学的魅力。
作者:陈子善
编辑:金久超
责任编辑:朱自奋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