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洲独特、宁静,亘古如一,它保存了有关地球的过去和未来的线索,对它的研究将从根本上改变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南极洲是地球上最另类的地区,也是人类唯一无法独立生存的地区。《南极洲:一片神奇的大陆》是科学、博物学与旅行见闻录的奇妙混合。作者加布里埃尔不仅是科学家,而且兼具探险家、驾驶员、厨师和游客的视角。她五次穿越冰封的南极大陆,探访过南极大陆各大营站,生动地描绘了南极洲的面貌,尤其展现了各国科学家在南极大陆的活跃身影。
高度自律的南极旅游
南极现在唯一允许开展的商业活动是旅游,南极半岛是迄今为止参观人数最多的南极地区。有些游客乘坐的是许多港口都容不下的巨型游轮,但大多数游客都乘坐较小的船只,一船仅容百人左右。它们将各个年龄段中那些为此积蓄钱财、对此梦寐以求的人带到这里,这些人敢于挑战,寻求冒险。
也有人说,旅游对南极也十分危险,但旅游经营者之间的自律规则至少与科研基地一样严格。任何船只都不得向南纬60度以南的海水中排放任何东西。在允许下船之前,你会被严厉警告不得接近野生动物,走之前则把靴子洗干净,不能带走任何东西,也不要留下任何东西。这是整个旅游体验的一个关键部分。不像海豹猎人和捕鲸者,南极旅游经营者很有智慧,绝不会自断生路。
南极大陆上访问量最大的地方叫拉可罗港,一个经过改造的英国基地,这里仍然保留着几十年前最后一次被使用时的生活场景,通信室内的短波电台仍在嘶嘶的背景声中吱吱作响,厨房和铺位都精心重建得跟以前一模一样。
对那些担心日益增长的游客大军会带来不利影响的人士来说,拉可罗港应该能让他们乐观起来。基地与一处绅士企鹅聚居地共享家园。几年前,企鹅聚居地的一半被绳子围了起来,以免游客打扰。在剩下的一半里,人们可以随意走动。五年之后,研究人员考察了两块聚居地——受惊扰的一半与保持平静的另一半——之间的差别。他们试图找出诸如繁殖模式改变、饮食变差或者养活下一代成功率降低之类的迹象。结果呢?完全没有任何差别。
科考基地的教堂
南极半岛上的人居密度高于南极其他地方。目前还说不上拥挤,但一些最便利的地段已经建满了各国的科研基地,各国都在寻找加入南极俱乐部的最快捷的门票。也许是因为有这么多的基地,又距离这么近,各国之间有一种争相占位子的感觉:南极大陆普遍存在的出于本能的合作精神和在这片土地上立标划界的欲望之间正在进行着拉锯战。
作为佩里格林探险旅行社的客人,我乘坐“谢尔盖·瓦维洛夫院士号”去岛上参观俄罗斯的别林斯高晋基地。尽管作为旅游船被租赁使用,但该船隶属于俄罗斯科学院,船员都是俄罗斯人。上个科考季,该船曾将一座教堂的框架运至别林斯高晋基地。那些一路上与木材和钟声相伴的船员和科考队员们现在都想看看它最终变成了什么样子。
俄罗斯人的教堂壮丽非凡。我们坐在船上就已经看到了。你不可能看不到它。它矗立在一座突出的岬角上,轮廓清晰——一座用西伯利亚落叶松和香柏木建造的壮丽的洋葱式圆顶结构,被粗大的链条锚固在岩石上,仿佛一不小心就会飘上天。就算以这片怪异大陆的标准来看,它也绝对算得上怪异。
教堂由俄罗斯最优秀的建筑师设计,由热衷于冰雪事业的寡头们买单。建造教堂主体结构所用的树木由专业伐木工亲手遴选。整座教堂先在俄罗斯建成,然后再拆开并装上“瓦维洛夫号”运至此处。它占据了一大半船尾甲板、两个船舱和一半主甲板。
天空越来越阴暗,当我们到达山顶时,小雪变成了雨夹雪。但即便在这片荒凉的地貌中,教堂依然美丽如常。下面的基地里,科考站主管奥列格·萨哈罗夫正等着我。他看见一名游客正在拍摄海岸上一只独行企鹅,便皱起了眉头。“游客们从不想来科考站,”他抱怨道:“他们关心的只有野生动物、野生动物、野生动物。”他已经连续九年来这里,这一次他会在这里一口气待18个月。是的,他在俄罗斯有家庭。妻子和孩子怎么受得了他长期离家呢?他耸耸肩说:“这就是我的生活。”
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建一个如此精致的教堂?奥列格叹了口气,抛出了一个听起来像是标准答案的答案。“许多俄罗斯人牺牲在南极,以这种方式,我们可以对他们表示尊敬和怀念。”
对,我也明白这一点。但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复杂?为什么不像别人那样修修补补凑合着用呢?奥列格令我猝不及防地展现出一种纯粹的浪漫主义,差点把我惊倒。“这样一来,”他说:“就会有一颗俄罗斯灵魂永远留在南极。”
2017年南极拉森C冰架上的一块面积5800平方公里的冰山开裂,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冰山
南极的“殖民地”
如果说俄罗斯人已经找到了一种精神上的途径进行立桩划界,阿根廷人和智利人也想出了一个同样能引起情感共鸣的办法——只不过可能更加人性化。1977年11月,阿根廷政府将西尔维娅·莫雷拉·德·帕尔马空运至他们位于南极半岛顶端的埃斯佩兰萨基地。西尔维娅是该基地总司令的妻子,当时已有七个月身孕。1978年1月7日,她生下了埃米利奥·马科斯·帕尔马,人类历史上已知的第一个出生在南极大陆的婴儿。与让新公民出生在这里相比,还有什么办法能更好地证明你对一个地方的所有权呢?
从那时起,又有七名婴儿在埃斯佩兰萨出生,三名婴儿在别林斯高晋附近乔治王岛上的智利基地出生。(智利人注意到了阿根廷人的做法,随即意识到自己可能要错失良机。)这使得11位年轻男性和女性可以理直气壮地宣称自己是南极洲的正式公民。
虽然出生潮本身现在已经停止了,但这两处基地仍然允许孩子和家庭入住,这显然违反了这片大陆上几乎其他所有地方都禁止儿童的规则。事实上,这些地方似乎更像殖民地而非科考站。
我迫不及待地想去参观埃斯佩兰萨,想亲眼看看南极“殖民地”是什么样子。2008年当我随同英国皇家海军“坚忍号”破冰船出航时,终于得到了机会。船长批准我们乘飞机去基地,同时破冰船将继续前进,稍后我们再会合。
但是,首先,我们的通信人员必须先接通埃斯佩兰萨的通信组,告诉他们我们正在前往基地。于是我们只能等待,一半身子裹在闷热的亮橙色的橡胶救生服里,这是“坚忍号”上直升机乘客的必备装备。为获允乘坐皇家海军直升机在海上飞行,你还必须在英国通过一项“空中跳投”课程。你跟一队新兵一起被塞进成一个直升机机身模型内,然后被从高处扔进游泳池里,你必须证明自己能够安全地游出紧急出口。第一次,灯是亮的,你还能保持直立姿势;第二次则更为现实,“直升机”会翻过来;第三次,灯光会变得很暗;第四次,全身没入水中,然后在一片漆黑中翻转过来。最后一次最恐怖。我们虽然都在规定时间内游出来了,但比前几次狼狈多了。我在“跳投”时自己碰伤了好几处,也碰伤了别人好几处。
终于批准放行了,我们戴上头盔,被拎进停在后甲板上的直升机内,真的就是被抓着后颈拎进去的。因为当时螺旋桨正在旋转,飞机上没人愿拿平民的生命冒险。我们飞过冰川、冰山、岩石和暗灰色的海面,来到一处迷人的小海湾,上方是灰色的天空,岸上夹杂着道道白雪。埃斯佩兰萨的建筑全部,或几乎全部,都是同样鲜艳的樱红色,用钢制集装箱建造,但采用黑色三角形屋顶,使得基地看起来像一座玩具城。
我们降落在停机坪上,五六个人过来迎接我们,并把我们领进主建筑享用咖啡和蛋糕。每个人都很开心,但翻译却质问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语气中透着一种客气的急迫。“我们的船在呼叫的时候,没有告诉你们吗?”终于我忍不住问了一句。“没有呼叫,”他回答:“我们不知道你们要来。”
什么?可我们以为这边的通信组已经跟他们对上了话,这才获准起飞的!明显是沟通出了问题。
英国跟阿根廷在本地区的关系相当不稳定。1952年,英国南极调查局的一支科考队从停在霍普湾的“约翰·比斯科号”上卸载物资时,一支阿根廷海岸勤务队竟用机枪朝他们头顶上方扫射。
在1982年英国和阿根廷为争夺马尔维纳斯群岛(福克兰群岛)交战期间(作家博尔赫斯令人难忘地将这场冲突形容为“两个光头男人为了一把梳子打架”),有报道说南极是英阿两国在世界上唯一保持良好关系的地方。但就算在这个地方,你也不能未经通报和邀请就派一架英国海军直升机过来。
但我们的主人非常和蔼可亲。也许当人类挤在一个他们从未到过的地方时,总会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事发生。
等我们喝完咖啡,问完问题,基地总司令米格尔·蒙泰莱奥内中校邀请我们参观了小教堂、实验室和医务室。后来我们经过一个路标,上面的箭头指向四面八方,分别指明港口、直升机停机坪和餐厅等的方位。其中有一个标志,我在南极其他地方从未见过。上面写着“Escuela”,意思是学校。
这是我一直期待看到的建筑——埃斯佩兰萨容留孩子的第一个迹象。整个学校由几个集装箱通过螺栓连接在一起构成。
“这里共有多少孩子?”我问。
“从3月12日起,如果所有家庭都到齐了,会有51个人,包括8名妇女和14个孩子。”
在埃斯佩兰萨,明目张胆的殖民和占领比我在南极其他任何地方见到的都更明显,搞科研这张橡皮膏药似乎是最没有说服力的借口。然而……这并非事情的全部。虽然做科研可能并不是他们政府的最初动机,但阿根廷的科研活动无疑已经在这片大陆上留下了印记。就在离此很近的地方,两位阿根廷科学家发现了一样东西,这个东西改变了我们对这片荒芜的冰冻世界的认知。一块颌骨,几颗扁平的阔叶形状的牙齿,还有一些头骨、脊骨和腿骨碎片。他们竟然发现了南极洲第一条恐龙。
编辑:朱自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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