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汉自画像
■包立民
牛汉,是我结交得较早的前辈文友,他是一位著名诗人,但我与他不是因诗而识,而是因编著而交。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因聂绀弩的《马山集》失而复见,走访了不少聂氏生前好友,考查了《马山集》的创作背景,及诗中所涉人物典故,写了一篇《〈马山集〉失而复现记》万字长文。经聂氏老友陈迩冬的介绍,找到了时在人民文学出版社总编室任职(无官职,任新创刊的《新文学史料》负责人,实为主编)的牛汉。牛汉也是绀弩生前老友,他听说我写了这么一篇文章,要我给他一读。不久,文章就在他主编的《新文学史料》刊用了。此文引起了文坛上很多聂氏好友及读者的注意,反响不小。牛汉知我与 “人文”社的老同事陈迩冬相熟,便建议我写写陈迩冬。陈老是“人文”社的资深编辑,又是古典文学专家,更是聂氏自称的在诗词创作上 “最可敬的两位老师” 之一(另一位是钟敬文)。因聂而陈,我又写了一篇《之间先生陈迩冬》(之间先生者,亦古亦今、亦新亦旧、不左不右、不前不后之谓也,这是牛汉定位)。由此我与牛汉交上了“编著”朋友,他比我年长二十左右,应称前辈师长,可是在我心目中,他却是一位忘年交牛大哥!
牛大哥是蒙族人,是位有胆有识,顶天立地的蒙族汉子。他是“胡风案”中第一个被拘捕隔离审查的“分子”,比集团“首犯”胡风的批捕,还早了两天呐。为什么他会比胡风还早批捕?据牛汉自述:1954年深秋,在胡风家里的一次聚会上,芦甸说:“文艺界对胡先生的意见和胡先生的愿望完全相反。胡先生这么有影响的人来北京后这么受冷淡,真让人气偾。胡先生的形象很伟大,我一生最敬佩的人,就是马、恩、列、斯、毛、胡……” 胡风在房里走来走去,没阻拦,没表态。这么高的评价,我不可理解,我不同意,几分钟后说有事,退席了。我很伤心,拂袖而去。我知道肯定有人向有关部门反映那天我拂袖而去的事,所以1955年第一个逮捕我,希望我好好揭发。(节录自《我仍在苦苦跋涉——牛汉自述》,三联书店2008年初版)。但在全国铺天盖地批判“胡风反革命、反党、反社会主义” 的声浪中,他始终坚持:胡风只是文艺思想的不同意见,并不是政治上的“三反”问题。当“人文社”党支部宣布开除他的党籍时,他只用了七个字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牺牲个人完成党。” 1980年,他的冤案平反后,曾写过一首《悼念一棵枫树》的诗:
想不到
一棵枫树
表皮灰暗而粗犷
发着苦涩气息
但它的生命内部
却贮蓄了这么多芬芳
他是在借物思情,借悼念枫树来悼念因胡风冤案而被“牺牲”的老友。
早就听说牛汉多才多艺,能拉胡琴、画画,但真人不露相,从未见过他的画。后从他的儿子史果处证实,于是委托史果求他的自画像,他答应画,可是迟迟不交卷。2009年1月26日,他委托史果赠我一本《我仍在苦苦跋涉》,从书中我才发现,他曾为不少中外诗友画像,他为聂绀弩画过塑像,为诗人洛尔迦、穆旦画过速写,2002年又凭印象默写了诗评家谢冕的头像;2001年为智利诗人聂鲁达画像,2002年又为俄罗斯女诗人阿赫玛托娃画像;普希金诞辰二百周年之际,他仿画了一幅普希金自画像。而在封面插页中, 赫然印有牛汉自画像,署款2001年11月。原来他早就画好了这幅自画像,只是舍不得交我。事后,我找史果说,可否复印一件自画像,入围《百美图》?史果欣然同意。
据牛汉自述,他自小就喜欢画画。早在天水甘肃中学求学时,他就在墙报上画过“吹号者”,有点像现代派的味道,他相信号声是祖国的心声。据牛汉的老友高莽转述:“他已是古稀开外的老人,在中国美术馆参观西班牙现代派大画家米罗的作品展览时,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儿时的画。”高莽此话不错,我在“牛汉自述”书中,也看到了他2002年3月画的“记忆中的祖母” 两幅画像。这一年,正是他迈入古稀之年。牛汉返老还童,画兴大发,一连为中外诗人画了许多画像,难怪他要对高莽叹道:“我真想当一名画家,这个梦到底没有实现。”
牛汉的画家梦未能实现,却实现了诗人之梦。2003年9月,获马其顿“文学节杖奖”;2004年获中国首届“新诗界国际诗歌奖· 北斗星” 奖。2005年《诗选刊》与搜狐网联办的首次诗歌读者普查结果,在二十世纪以来最有影响力的诗人评选中,牛汉得票仅次于舒婷、北岛、徐志摩、艾青,获第五名。他的“苦苦跋涉”,终于取得了丰硕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