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大陆：二十世纪的欧洲》

[英]马克·马佐尔著

赵博文译

中信出版集团出版

郑渝川

英国历史学家、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历史学教授马克·马佐尔所著的　《黑暗大陆:二十世纪的欧洲》，重新梳理了二十世纪欧洲史，讲述了民主自由等价值观信念在这个世纪遭遇重创，并反复上演剧烈转型和重构的过程。在马克·马佐尔看来，今天欧洲的一切问题，仍要追溯到二十世纪。人们曾一度得到很好解决的问题，事实上只换得了维持敷衍的局面，以至于利益争夺之下，包括主权国家、国家共同体在内的各大利益主体，会迅速抛开被认为是巨大束缚的价值观信念，选择最为现实、最能为短期难题解困的行动方案－－－而这种行动，正如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希特勒选择的纳粹主义，德国人民选择的希特勒，尽管看上去能解决短期问题，还可能创造某种意义上的惊喜，却会额外引发更多问题，需要耗费更多成本和时间来善后。

《黑暗大陆》是帮助读者理解欧洲历史和现实问题复杂性的佳作。该书开篇着眼于二十世纪前三十年，即“一战”战前、战中，以及战后的十来年，民主这一政治和社会价值在欧洲大陆遭遇的危机。墨索里尼开创的现代法西斯，而俄国十月革命创造的新政体，都从不同侧面衬托出欧洲民主国家的变化。作者指出，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是欧洲人对民主失去信心的重要时刻，这也可以解释之后的三十年代，纳粹以超高支持率在德国获得权力，以及展开针对犹太人的清算。值得注意的是，经济和社会危机催生保守右翼，这一逻辑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就已显露无疑，人们曾以为经过“二战”后的几十年发展，让上述逻辑被彻底埋葬，事实却截然相反。

《黑暗大陆》解释了欧洲民族问题为何会在二十世纪二十－－－四十年代进入一个无法得到和缓解决的危险阶段。作者指出，十九世纪是民族主义勃兴的世纪，因为剥蚀了奥斯曼帝国、奥匈帝国和沙皇俄国等传统帝国的少数种族、民族的情感基础，所以“一战”不会改变这些传统帝国走向崩溃的结果。民族自决权在二十世纪成为现实的政治选择后，尽管起到了解放被压迫民族的积极作用，但也造成更为广泛的民族压迫。作者提到，同样是匈牙利等国家，战后独立之后留给少数种族、民族的空间和权利，比奥匈帝国时期还要少。大国容忍其他国家在民族主义问题上作出不利于少数种族、民族的选择，事实上就必然造成民主自由作为价值观信念，不被其他国家的民众所信任。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欧洲大陆风行优生论，很快被异化为基于种族等级的差序权利论，低等种族、民族及社会体系中的穷人甚至被大批量的剥夺生育权。1929年－1933年，经济危机让前述矛盾在短时期内被激化，连美国和英国这样历来崇尚自由放任的国家，都出现了不在少数的法西斯主义者。罗斯福新政的最大意义就是避免了美国走上德国式道路。

《黑暗大陆》谈到希特勒掌权期间所推进的以保障本国主体种族利益为核心的政策时指出，纳粹德国希望营造的各种族、民族重新分离居住生活的所谓新秩序，注定是不可行的。作者提醒，尽管纳粹的疯狂政策主要源自希特勒本人的创意，但从当时欧洲各国甚至美国的反应来看，狭隘并接近于民粹化的种族、民族主义在那个时代相当流行。这些极端的思潮和思维方式，会随着“二战”后的民主化进程而暂时消弭，却未消失。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二战”后的民主化进程，其动力首先来源于反殖民民族民主革命。英法等战胜国战后立即陷入尴尬，因为它们既需要恢复和完善国内的民主自由，却不愿意在它们的殖民地体系中赋予同样的权利(这会造成欧洲国家主体民族失去其地位)。反过来说，当亚非拉一大批原先的殖民地独立为民族国家之后，这也为英法等传统殖民国家深化民主建设创造了可能，它们不必再担心本国主体民族被殖民地人民盖过。基于现实利益考量的民主选择，当然会在利益格局发生转变之后，遭遇制度重新设计的压力。书中谈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技术进步带来的“技术性失业”(凯恩斯语)　开始全面在欧洲大陆呈现，此时尚可以国家福利的方式避免政治动荡－－－四十多年后的今天，当德国等富国开始拒绝为穷国的福利体系埋单时，欧洲联合的前景和信念都遇上了最可怕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