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策纵贺卡之附言、小诗

薛冰

十余年来，旧书市场日见凋零，被人归结为资源枯竭。然而，古玩资源的枯竭更甚于旧书，南京的古玩市场却越开越盛!　看来还是因为旧书比古玩易于鉴别，而淘书人的文化素养又高于古玩群。总之，当今淘书人若非抱着随遇而安的平常心，就免不了大失望。旧年淘书的友伴，多已陆续淡出，周末去旧书市场逛上一圈，于我就越来越像健身散步。听几位相识的店主聊聊书市的轶闻，也是一种享受。偶尔听得某处有一批旧书流出的消息，正心动时，就被具体的书情泼了冷水，这批旧书乏善可陈，竟也激不起购买欲，于是复归平静。遥想当年，周五晚上必定睡不踏实，次日凌晨匆匆出门唯恐后人，真是恍如隔世。

或许是光顾者少的缘故吧，开年这三个月里，书市上不期而遇的收获，似乎又多了起来。

元旦那天，在木屐巷旧书店里淘到了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王觉非先生的日记、自传和手稿二十余件，最早的《怀玉日记》标“卅四年于重庆沙坪坝”。王先生1944年考入中央大学历史系，次年10月从柏溪分校迁入沙坪坝校本部，日记略述暑假情况后，即从10月20日开始，有学校生活、同学关系，如记杨晦、郭廷以、郭沫若、印度美学家甘歌利、沈刚白、贺昌群、宗白华等学者讲演;也有时局变幻、各界舆论，如详细记录昆明“一二·一”惨案后重庆学界的反应，及1945年初政协会议期间学生运动情况。王先生在12月21日日记中写道：“我想以中国近数十年社会背景为体裁(按：应为“题材”)写一部小说，我总是梦想我有这种天才，这真是一种‘天才梦，。以后还是不要这样无根据的沈醉于幻想，脚踏实地去练习。有钱的时候，应该去买一本像这样的练习本，开始写作。”这一愿望的实现，是在2001年，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了他的长篇回忆录《逝者如斯》，因为某些情节和细节描写得生动，竟至弄到对簿公堂，成为轰动一时的风波。14日，在木屐巷旧书店中见艺术图书一批，皆有“南京市越剧团舞美资料”印章，挑得李可染画牛三十二开画片，十枚一套，人民美术出版社1959年7月版，品相如新。隔日又选取几种：《壁画》，鲁迅美术学院集体创作，人民美术出版社1959年4月版，二十开本。书中所汇集的“大跃进”壁画，不少都是我少年时曾见过的，那大约可算中国历史上壁画最为兴盛的时期，城里但有白墙，即被画得云蒸霞蔚。《光琳》，人民美术出版社1958年10月版，珂罗版印六百九十七册，十二开散页，外有函套，李平凡编辑、设计，为纪念日本浮世绘大家尾形光琳诞辰三百周年而出版。

26日，在仓巷旧书店见贺年卡一批，无意间翻得周策纵夫妇2002年赠同学洪士元夫妇贺卡，右页粘贴品红诗笺，周先生以蝇头小楷书《金门冬望》小诗一首：“金门借水借山楼，每至冬寒冀小休，天末彤云疑暮影，太平洋外望神州。”左页夫人附言，谈成都之行观感。收集文人贺卡多年，此件可谓白眉。

2月6日，在安品街冷摊上挑得　《现代日本文选》，陈信德编，北京大学东方语文学系1951年11月初版，仅印五百册，前有季羡林先生序，说到“我们教东方语文的第一个困难就是没有适当的教材”，“只好自己下手去编”，起初“只油印了，供自己利用”，但校外的人闻讯也来索取，于是“索性印出来”，以便利用，并求指正。另《于右任诗词选》，“纪念爱国诗人于右任诞辰一〇五周年”，政协陕西省文化组等1984年编印，扉页有编者之一庞齐题赠。19日，在仓巷口新开古旧书店中挑得“新亚细亚月刊社订报凭单”一纸，同时有订阅者王希贤借书证一枚，知其为农林部农业推广委员会职员。此类与书刊有关的资料，也为我所喜爱，历年所得，可以写一组“书之外”。另在木屐巷书店得《新华影业公司新片》，1937年5月印，四十开，介绍新片《潇湘夜雨》《青年进行曲》《黄海大盗》《六十年后上海滩》等，皆有清晰剧照。

3月5日，在冷摊挑得《大时代的熔炉》(华东军事政治大学介绍)，1950年1月25日该校政治部出版，书报服务社发行，当是对该校历史、校况及学员生活的准确介绍，不同于后来的回忆文字。次日得《苏联列宁共产主义青年团工作经验介绍》，中国青年访苏代表团1951年3月编，华东军区、三野政治部青年部同年8月翻印，红布面精装，烫金字，装帧华丽。书前有文字说明，此书系“经中央人民政府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总政治部青年部批准”汇印，“供华东军区·第三野战军第二次青年工作会议到会代表之参考。此系对内文件，须严密保存，不得遗失，并不得翻印”，故极少见。11日，在仓巷古旧书店得《现代名家书信》，曹聚仁编，上海群众图书公司1947年6月版。19日，又在该店得《胡适文存三集》之三、四册，亚东图书馆1930年10月再版。另《太平天国诗选小楷》，上海福禄寿字帖纸品社1954年夏影印，经折装。曾见该社印行的《毛泽东、鲁迅、郭沫若、沈钧儒四大家诗词小楷》《人民的领袖万万岁大楷帖》，可见当年出版风气之一斑。26日于冷摊淘得《普通心理》刻写油印讲义，毛边纸十六开本，无著者及版权信息，就内容看应在1930年前后，反映了我国早期心理学传播情况。

明年我岁交七十，打算写一本关于古书和稀见资料的书话，就叫《古稀集》。这里面有几种，正可以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