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裔美国小说家伍绮诗
伍绮诗的作品《无声告白》中英文版
苏少伟
华裔美国小说家伍绮诗的作品《无声告白》(Everyting I Never Told You)的出版时间虽短,但是它注定会成为华美文学史上一道出奇的风景。这是因为该书出版前后,美国国内的主流文学刊物都给予了热烈的回应,纷纷不吝言辞进行称赞。在华美文化界,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或许还要追溯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时的“谭恩美现象”。因此,我们就要问,为什么这部小说能够取得这么大的成功?或者说,美国文学界这么大的热情因何而来?
不可否认的是,一部文学作品的“叫好叫座”当然是创作者个人才能的流露,体现了作家卓绝的创作力。然而,除了这一原因之外,还有可能存在其他原因促成了一部小说的走红。特别是在当代文学艺术生产的语境下,经济(发达资本主义的印刷工业)、政治(社会的潮流及期望)等因素都会影响到文学作品的传播、流行。深入地分析,这一点也作用于伍绮诗及其小说《无声告白》。
新世纪,新问题
众所周知,美国国内的族群矛盾是一个由来已久的问题。十九及二十世纪,美国这块土地上均有重大的社会运动,尤其是非裔美国人的行动,造成了一定的历史进步。但是,即便如此,族群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彻底解决,我们只能说它可能不像过去那样直接显现,而是走向了隐微化———似乎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美国社会至少在表面上已经平静了下来。然而,进入二十一世纪,这一问题又成为一个聚焦点,而且更加复杂化。
这样说绝对不是空穴来风。新世纪的美国社会显示出一个鲜明的特色:“文化拼盘”更加多样,它们之间的博弈也持续不断。不仅是非裔、犹太裔、亚裔等传统认知上的族群,而且阿拉伯裔、拉美裔等族群也进一步成为关注的焦点。可以说,族群问题已经渗透进美国的“肌理”中。这些“肌理”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等层面。比如,拉美裔族群对移民政策的不断发声,就引起了美国体制官僚的注意。这是族群问题在政治上的表征。另外,近年来,大学机构里非裔、亚裔人群争取权利的运动也不少见。而9·11之后,美国文学界甚至出现了“9·11文学”的新类型,其中摇荡着阿拉伯裔的影子。这表明了族群问题也渗进了文化层面。
从更近的历史来看,自2014年开始,中东的乱局及极端势力的兴起等,也在美国国内持续引起关注。以此生发开来,阿拉伯裔移民的信仰、归化等问题频频见诸舆论,在美国社会掀起轩然大波。
因此我们说,在新世纪的美国社会里,族群问题正逐步成为一门“新显学”。有的学者在分析美国社会时讲得很是精辟:“国际移民、族际通婚、‘种族漂白,和族群政治经济地位的变化导致后民权时代的族群问题变得更加错综复杂。”这样的论断颇有力量。
在如此大的社会背景下,面对不同族群的利益诉求,分隔乎,和同乎?还是和稀泥似的对待?人人都需要一个答案。是故,二十一世纪以来的美国社会形成了一种心理上的焦虑与真空:希望能有人告诉他们,如何才能处理好族群的问题,甚至冲突的问题。这时候,伍绮诗的《无声告白》正好满足了这一期待———这部小说所涉及的族群题材正中其下怀。更重要的是,伍绮诗的生花妙笔将一段跨族群家庭生活的里里外外完整地展现出来,以其深刻的人文关怀触动读者的情愫与思考。
族群,家庭
关心大社会中的小家庭是《无声告白》这部小说取材上的成功之处。这对普通读者来说绝对具有吸引力———以一个具体家庭的生活历程来审视、回答问题,能够让人的观察更加直观。小说文本讲述的就是一个移民后代 (华裔美国人)与另一族群的人(白人主流社会)组成了家庭,而由于种种原因,这样结合组成的家庭却最终造成了悲剧。主人公莉迪亚作为这一家庭中的子女,以自沉湖中抗争了一直以来过于僵硬、略显畸形的家庭关系,以死亡唤出家庭成员“交往”的新生。
小说中的家庭关系僵硬、畸形,这作何解? 在文本中,作为父亲的詹姆斯·李因为经历了被人另类对待的岁月,而想要普遍化、“大家都这样”的生活———事实上就是进入主流社会。而作为母亲的玛德琳却又想要与众不同,于是选择身为华人后代的李先生。他们的行动错位一开始就注定了家庭基础的不牢固,两人的关系很快就出现了危机。然而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子女们也因此而承受了苦难,并开始了磕磕碰碰的家庭生活。
小说文本在这样的情节基础上展开多层次的论述,在历史与现实之间来回穿插。其间读者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族群隔离的氛围,它如一条“草蛇灰线”,断断续续地出现在各个章节中,笼罩在这个家庭之上,宿命般地决定了各个成员的生生死死。悲剧的是,它时常展现出狰狞的面目,使小说人物陷入难以自拔的心理暗圈中。莉迪亚的一段心理独白充分显示了这一点。对此,小说文本是这样叙述的:
你会发现,走廊对面的女孩在看你,药剂师盯着你,收银员也在盯着你,你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他们眼中的形象,格格不入。他们的眼神仿佛带着钩子。每次站在他们的视角看自己,都会再次体验那种感觉……你低着头,想着学校、太空或者未来,试图忘记这件事,当时也确实能忘记,但是,总有人和事能够再次提醒你想起。
盯着、看着,如此这般凝视的眼光,其实蕴含的便是一种他者的立场。小说中的人物,如詹姆斯、莉迪亚、内斯等,无一不直接受到这种意识排斥。而玛德琳也逃不了一种间接的影射———最主要的代表人物便是其母亲,她有意无意地以白人的身份质疑玛德琳的婚姻选择,甚至表现出失望。
在此我们要注意到,《无声告白》 表面上是在叙述一个家庭的遭遇,实质上,它还表露着族群隔离的后果。在这样的族群隔离背景下,普通人物难以获得存在感,普通家庭难以参与社会的构建。
至此,在这部小说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大社会的缩影。它向读者揭示一种可能性,即族群隔离绝对地腐蚀了社会及人心,造成了黯淡的社会现实。
当前的美国社会着实需要重视族群冲突的问题。个人、群体之间可能有不同的想法、意见,但是以伍绮诗的这部作品为鉴,如果一个社会里的不同族群事实上或者形式上保持这种隔离状态,那么社会的秩序与合理性、多族群空间的意义、人的心灵等都会遭到冲击。
可以说,《无声告白》 直接回应了当前美国社会的关切点。从这一层面来看,这部小说甫一出版便得到广泛关注,便绝非偶然,而是社会上的期待、困惑需要在小说中得到解决。这是时代、社会背景下的文学关怀。伍绮诗及其小说《无声告白》之所以能够成为现象级的存在,不是偶然的:第一,它切中了美国社会的族群言说的欲望;第二,它将普通人的思考带入其中,最大程度地获得了认可。从这个意义上说,小说的成功一定程度上乃是时代的需要,将其推向了公众的口碑。
然而,一部 《无声告白》毕竟揭示的是想象中族群隔离的困境,它期待的更是一种自觉的行动,以实际的力量打破无形的隔阂,这多多少少算是文学的感召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