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小说史》[法]皮埃尔·勒帕普 著 郑克鲁 译 商务印书馆出版

■周博佳

爱情小说的确是一个独特的领域，所以才如此值得探讨。爱情是一个谜，但谜底却是开放的。作者抛给我们的观念似乎是：不存在爱情心理学，爱情不产生任何知识，爱情没有真相，正是人们的一无所知成了爱情小说写作的动力和源泉。

初遇书名，这本《爱情小说史》（UneHistoiredesRomansD’amour）就给了读者一个惊喜，为爱情小说做史，的确让人闻所未闻，同时它也设了一个谜：千千万万部有关爱情的小说里，哪些将在这部独特的小说史里名正言顺地被讨论？而当我们谈论爱情、谈论爱情小说时，我们在谈论什么？爱情与小说一相逢，似乎能勾连出我们的许多文学记忆。小说是我们有关爱情遐思的一个着陆地，那里芳草葳蕤，疏影暗香，让人流连忘返。而这部由法国作家、文学评论家、记者皮埃尔·勒帕普所著，我国著名法国文学专家、翻译家郑克鲁先生翻译的《爱情小说史》，就将带我们游访这个爱情主题的文学花园。

写到爱情的小说不一定都是爱情小说，在作者看来，爱情应该位于小说的核心：“它比祖国、比道德、比权利、比灵魂得救更加重要，同样比知识更加重要。”从古罗马的《金驴记》，到安妮·埃尔诺的《简单的爱情》，八十六部作品通过虚构拆毁了现实的栅栏，想象的野马被圈入小说这一形式，为人们展现爱情的每一个解剖面。不过也可以看出，欧洲的小说占据了这个书单的主流，不仅如此，书中的爱情小说也大致与欧洲文学的发展轨迹一致。尤其是二十世纪以前的爱情小说，基本上走过了从古罗马作品，到骑士文学，再到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的路线，从中也可以看出古希腊罗马神话、基督教义和近代科学这三支欧洲文明的伏流对爱情小说所产生的深刻影响。诚如作者所言，“爱情小说的写作和阅读遍及全欧洲”，在欧洲谈论爱情小说似乎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同时，作者仿佛又不只是在剖析爱情：爱情本身是没有故事的，它是纯粹的、本真的，“爱情永远只是欲望对抗文明化、社会化的形式”，它是一切世俗与丑恶的照妖镜。所以一部爱情小说史，同样也是一部人类的心灵史、精神史、发展史。

爱情小说的确是一个独特的领域，所以才如此值得探讨。爱情是一个谜，但谜底却是开放的。作者抛给我们的观念似乎是：不存在爱情心理学，爱情不产生任何知识，爱情没有真相，正是人们的一无所知成了爱情小说写作的动力和源泉。小说家试图用虚构幻化出爱情所有的镜像，构思了有关爱情可能的假设，提出了爱情母题下的一个个子题。《特里斯当和伊瑟》看到了性欲的不可抗拒和毁灭性的力量；《高卢人的爱情故事》讽刺了将荣耀和爱情结合起来的行为；司汤达的小说描写爱情与野心和政治的纠葛；简·奥斯汀的小说中“真正的爱情不仅很少，当遇到它们时，还有千百种理由或不合理由，不去承认它们”；在《包法利夫人》那里，爱情被资产阶级商品化了；托马斯·哈代的小说标志着决定论进入了爱情小说；《奥兰多》是伍尔夫有关双性同体的想象的脆弱结构；而《心是孤独的猎手》则是描写爱情永远缺席的孤独者们……爱情是一个古老而又常新的话题，小说这面如司汤达所说的“沿着路边移动的镜子”，则会不断记录着爱情风景的变化。

同时，在这部书里，勒帕普一直非常关心爱情小说“身份”的演变以及它和艺术形式的关系，字里行间透露着对小说的推崇。相比于诗歌，小说出现要晚很多，并且多数人认为爱情小说或者是情感小说的主要目的在于教化和消遣，是一种轻浮、浅薄的艺术形式。直到福楼拜的时代，小说仍然处在底层。但随着小说的逐渐发展，它取得的艺术成就开始渐渐为自己正名。二战后，“小说本身变成哲理，取得了崇高的称号”。同时作者注意到了写作方式和阅读方式对小说的影响：“小说是印刷语言传播最广泛的工具”，它是随着印刷业和出版业的发展而发展的，并且成为大众的文学艺术的最高形式。二十世纪以后小说创作开始受新闻体美学和电影剧本写作的影响，但小说仍旧有其不可替代的地方，文字的魅力是图像无法取代的。

爱情小说史本身就是一个模糊的历史、开放的历史，勒帕普的《爱情小说史》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版本。但是我们不得不佩服作者惊人的学识，而且他将每一部小说中有关爱情的最本质最核心的部分看得一清二楚，娓娓道来，有着先哲一样的洒脱和自如，有着一览众山小的高度，却不带任何偏见。在描述和展示以外，将每一部小说中有关爱情的那个特殊的层面仔细地剖析，使得书中每一部作品都能在勒帕普构建的爱情小说史上找到独一无二的位置。作者将爱情和小说融为一体，但又能如庖丁解牛一般游刃其间，既把爱情和小说中其他要素结合起来，又将爱情独自剥离开，细致地研究它的纹路，旁若无人地把玩爱情和小说这个奇妙的结合体。勒帕普了然于心，豁然于口，他的语言富有节奏和张力，散文化的笔调和学理性的深刻结合得恰到好处，处处充满着极具洞见力的文学见解，又不失诙谐幽默。这部书当然也做到了资料翔实、严谨，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它建构了爱情小说的发展史，对于普通读者来说，则是提供了一张有关爱情的文学地图，每个人都可以按图索骥，在一部部作品中找到自己那个爱情之谜的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