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燕祥
■秦颖
多年前,因为编“思想者文库”,跟朱正老师一起到北京组稿,拜识了邵燕祥先生。
那天,邵先生话并不多,只是抱着双手,微笑着听朱老师说,偶尔插几句话。一开始,我的理解是,邵先生在出版了《邵燕祥文抄》《杂文自选集》《忧郁的力量》之后,要再出选本,有些为难。朱老师出面,他不好拒绝,于是请朱老师帮忙选。后来看了他给朱老师信的复印件才知道,邵先生很谦虚,学问上的事极谨慎。他认为自己谈不上“‘思想者’,‘议论者’耳。于议论者有时贩卖些从思想者处趸来的现货,却少原创性见解。如为凑足人数,或勉强聊备一格。然而有求于兄者,即烦兄从手头所有拙作中,按丛书要求略圈篇目,俾我得在此基础上,知道哪些‘思想’可取,再来复印编辑。如何?”他在确定篇目给我的信中又说:“我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思想者,选文只能选那些在思想内容上稍有新见的就是了。我意不必照顾各时期所谓‘代表作’;尤不能求为二十年文的自选集……因此,我意请你们扣准‘思想者文丛’这个口径来决定取舍。”
后来,邵先生为一部集子的事来信。大意是:稿件已经走了两家出版社,前一家遇危机,后一家愿意出,却是很不尊重作者,因此撤回书稿。因听说此类书市场低迷,搁置手头已久。今“拟向花城一试。请从可能的印数和效益的实际角度出发,如难考虑列入计划,亦勿为难,直言相示”。这信让我感受到了先生的原则和骨气。记得先生还有几封信讨论一些别的事情,惜不知收捡在哪里了。这一切给我留下的印象,邵先生更多的是一个严谨的、有性格的思想者。
我主持《随笔》后不久(2005年元月),去北京组稿,请旅居北京的朱正老师出面召集,于是有了《随笔》北京部分作者的聚会。那天是高朋满座:邵燕祥、资中筠、钱理群、章诒和、蓝英年、陈四益、王得后、王春瑜、王学泰等都在座,我有幸坐在邵先生的身边。这次聚会,感受到的则是一个与之前印象颇有些反差的邵先生。
开席时,我简单讲了几句:一是感谢各位长期以来对《随笔》的支持,并希望对今后如何办好刊物提出建议;二是在保持《随笔》现有的特色和风格的同时,努力从边缘化的尴尬中走出来,主动就一些话题开展讨论;三是在保持风格的同时逐渐丰富内容,并就改月刊的可能性进行探讨;四是建立作者影像库。对此,大家都有些回应。关于改月刊,多数表示反对;在了解了《随笔》“边缘化”提法的背景后,资先生不以为然,她认为不能太靠近现实,最需要的是类似启蒙一类的文章,现在大家对一些普通的道理都糊涂得很;王学泰先生则对《随笔》表现出特有的专情,认为这片园地就如同自家菜园,不容他人染指,也不允许改变,他还批评《随笔》某作者的文章逻辑是有权就有理,引来众人的附和,“东西瞎写,文字还差”,邵先生则更是尖锐:认为其文古往今来一路骂下来,基本立场就不对……那天邵先生提了什么建议,竟完全没有印象。记得的只有那天饭桌上,邵先生的幽默风趣、话多机锋、时有妙语,引得席间笑声不断。似乎他控制了整个谈话的气氛和节奏。大概这是邵先生的诗人气质的自然流露。
当年5月,再次去北京拜访作者,登门拜访了邵先生。这本来只是一次常规的礼节性拜访和组稿,并无特别的目的。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我们打车往邵先生家去的路上,接到编辑部的电话,说是十万火急。开办多年的《随笔》封二的作者画像栏目,画家陈振国先生来电话:第三期后不再画了,因为年岁已高。
我到《随笔》后,因一直忙于跟老作者重新建立起联系,发展新的作者,对这个一直稳定的栏目还来不及多考虑。接了这通电话,脑子轰的一下一片空白。这事太突然,一个办了多年的栏目年中停下,不可思议!在读者中会有什么影响也难预料。请跟陈先生商量,希望能画完这一年。得到的答复是这些都说过了,没有可能,得赶快决策,下一期的稿通常是月底要发。这已经是二十日了。怎么办?
“你不是拍了一些作者像吗,用照片代替画像,也很好啊!”向继东在一旁建议。从第二期开始,为了活跃版面,我们尝试在文中插入作者近照,有些是我拍的,有些是作者提供。建立影像库的想法,也只是为作者留影,并没有刻意拍作者肖像。一旦搞起专栏来,必须有一定图片的积累,权宜之计只能是先试一试,解决燃眉之急,明年怎么办,再说。
于是,拜访邵先生,在进门前,忽然有了明确的目的:拍摄一张能用作第四期封二的肖像照片。敲门进了邵先生家,吓了一跳,屋子里面一片狼藉,到处堆了东西,原来是在搞维修,好像是出去度假回来,家里被水浸湿了。邵先生对零乱的房间、窄小的空间、临时腾出的地方待客表示道歉。其实该道歉的是我们,这个时候来打扰。
于是,邵先生打头阵,先在第四期封二上亮相了。虽然匆忙,但“《随笔》影像”的基本元素却定了下来:当期有作品发表,以肖像为主,配少年和中年时的照片各一帧,作者写百字内简历。配照片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邵先生提供的照片是合影,设计稿出来后,感觉跟原来的设想不合。而邵先生因家里维修,乱作一团,无法重新提供图片,他让我们跟李辉联系。李辉不愧为资深记者、编辑和学者,他对我们的目的理解很透,从网上发过来的照片完全切合我们的用意,还加上了说明文字。于是,“《随笔》影像”的第一次亮相竟颇有些新意和特点。新的栏目获得了好评,就一直办了下去。邵先生的这幅照片成了这个栏目的起点。
这之后,在《随笔》老作者的聚会上,又给邵先生拍过一些,从图片质量上说,要好很多,有一张还经邵先生推荐给其他刊物刊用,还得了稿费,是那时候我拿过的最高稿酬的照片。但这张有重要意义的照片无法取代。
邵先生是浙江萧山人,1933年出生,当代著名诗人、作家。1951年出版第一本诗集《歌唱北京城》,1980年发表《切不可巴望好皇帝》等杂文,开始了大量的杂文随笔写作。林贤治先生对他的这一转变是这么评价的:“邵燕祥以诗著称,不知是否是因为这种整齐分行的文体过于优雅,妨碍了他的正常发言——包括必要的吆喝和嘶吼——才改执轻便然而毕竟有点粗重的杂文的?”很文学的表达。我以为,邵先生在回顾自己1945年至1976年的创作生活时,说过一句话,透露了这种转变的深层原因:“政治上无名的殉难者,文学上无谓的牺牲者。”他的《沉船》《人生败笔》《找灵魂》直到新近出版的《一个戴灰帽子的人》等等都是这句话的拓展和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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