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山修司,诗人、小说家、剧作家、导演、赌马评论人。被称为怪杰、幻想家、反叛文化旗手、前卫艺术家。日本作家、电影导演岩井俊二曾经评价道:在我的困顿期,寺山修司的作品和想象力给了我最多的启发与安慰。博览群书的寺山修司,在《幻想图书馆》(民主与建设出版社出版)中,畅谈头发的典故、青蛙的趣闻、后宫的传说、拷问的艺术、狼人的故事……从神话、民俗或广告单、画报中引经据典。就像是沿着艾柯的阶梯,进入博尔赫斯的图书馆,实践了本雅明未曾实现的理想——写一本完全由引文组成的书。
世界上最古老的书
书的百科
发现一本名为《书》的书,我情不自禁地驻足于前。
那是我常去的一家巴黎书店。里边的老爷爷愉悦地点着头,脸上挂着一副“果然被你发现了”的表情。
可以说这是一本“关于书的书”,或许不是用来阅读的书。
如果有人像路易十四一样,是个“对读书完全没有兴趣,对书却十分热衷”的爱书人,肯定会从这本书中获得满足吧。
编者杰勒德·唐纳森也说,这本书是为了那些“像伊拉斯谟一样,把钱先拿去买书,剩下的才用来买衣服和食物”的爱书人所写的。
立刻来看看这本“关于书的书”里面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内容吧。
书狂
什么样的人会被称为“书狂”呢?
1842年,被称为“书狂”的迪布丁博士曾为此下了定义。
书狂会有以下症状:
收集大开本的书;对于裁纸刀尚未伸入的书感兴趣;想要有插图的书;想保有高质量的皮制的书;想拥有第一版的书。
以现代的标准来看,即使不是特别爱书,只要是对书有兴趣的人,在十五世纪也会被当成一种病,甚至还会被强制送到愚人船里收容,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那么,要治疗这些“书狂”,用什么方法才会有效呢?
依当时的文献记载:
一、去协助公共建设的施工。
二、只读实用性的书籍。
三、尝试书写过去大作家的传记。
由此可知,以上的记载目的在于告诫十五世纪的知识分子,以防他们变成“书虫”,闭门不出,甚至偏执于自己的内心世界而忽略了现实生活。
迪布丁博士曾斩钉截铁地说,“书不是东西”,而是“知识交换的媒介”。
或许博士说得对,但对于博士认为“把书当成物品收藏,把知识当成私有物品贮存”是一种病的看法,却也无法一笑带过。
迪布丁博士说这话时带有一定的自我警惕意味。我自己也是这些“书狂”的其中之一。
书中的内容是现实世界的隐喻,但书的实体却不过是“纯粹的纸堆”。
只是这样的“纸堆”常使人疯狂,甚至打乱了人的一生。
书人
1877年夏天,我认识的一位绅士搬到了普林斯顿街。
翌日早晨,他在厕所中发现了一张纸,上面印着哥特体的文字。
他想知道这张纸的出处。
于是,他仔细寻找后又发现了两三张纸。他询问这家房子的女主人,得知她的父亲喜欢搜集古物。在他死后,她发现抽屉里塞满了纸条。
女主人想,“反正我又看不懂”,认为这些纸“我留着也没有用”,于是就把它们撕碎,当成纸抹布和厕纸来使用。
几乎都被使用殆尽,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他将散落在房间里仅有的两三张纸片拼凑起来,发现这是威廉·卡克斯顿印刷技艺的接班人温凯恩印制的贵重书籍。雕刻的黑色文字是木版印刷的,书则是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情节的参考底本之一:英国十三世纪的拉丁文小说《古罗马人传奇》。
和“书狂”相反,也有所谓的“对书一无所知”的人。对书完全不抱任何兴趣,把如此有名的著作当成厕纸,擦完屁股就丢掉的人也不在少数。
“讨厌书”的人,呼吁人们把所有的书都烧毁。在雷·布拉德伯里的科幻小说《华氏451》中,地球上的人口增加了三四倍,所有的东西都快速增加,人与人之间只能以电波作为媒介交流。在书中,连《抽烟和肺癌的关系》这类实用书,也都以“会让抽烟者感到困惑”为由被丢到焚化炉里。
《圣经》、莎士比亚、爱因斯坦、《格列佛游记》等则被简略为两行字的长度,收录在名为《必读社交会话大全》的一本书中,成为家家户户必备的一本藏书。
其他的所有“书籍”则完全从城镇里消失。
为了“抵抗烧书”,有人将喜欢的书完全背下来,成为一个“书人”。
他们因为吃掉了书,所以官员无法将他们烧毁。
那些“书人”集结在森林里,白天背诵着他们喜爱的书。
只要有人要求,他们就能够把书中任何一节的内容毫不费力地写下来。这真是令人欣慰。
但是,他们同时也是“不工作的人”。他们没有任何社交生活。对他们来说,世界是“只存在于书中的回响”。
鱼肚子里的名著
几年前,还是在国王执政的时代,我曾被法拉王妃邀请到伊朗,参加波斯波利斯的遗迹艺术节。
我看到,在平缓的设拉子沙丘上正建造着一栋十分美丽的建筑物。
“那是什么?”
当我这么问时,介绍人穆斯塔法回答:“是正在建造的王室图书馆。”
几年后,我再度受邀,来到波斯波利斯,沙丘上应该已经完工的图书馆却完全消失了踪迹。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纳闷着询问了饭店的主任。
“图书馆是盖好了,可是……”他吞吞吐吐地回答着,“在把书放进图书馆时,因为太重,沙丘沉了下去。你看,地面上还可以看到一点痕迹,那就是屋顶。”
看来,书的重量似乎不只是思想的重量。
我的房东每次来收房租时,都会跟我说:“二楼已经倾斜了,请不要再买书了。”
我重新思考了书“存在的价值”,认为书的价值或许是为了“从死去的过去中,找出活着的现在”。
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就是一本打开的书,问题在于如何来“解读”。也就是说,书并不是静态存在着的,而是在读者开始阅读行为时才“成立”的一种无以名之的状态。
在文章接近尾声之前,再回到《书》这本书,介绍一则奇异的故事。
1626年6月23日,剑桥的市场里送进了一条冷冻的鱼。一剖开鱼腹,人们发现里面有一本书。书已经污黑,用船员的T恤包裹着,被黏液覆盖着。里面是约翰·弗里斯所写的宗教论文,是他在被监禁时写的。
被视为叛乱者的弗里斯,长期被囚禁在鄂霍次克海的鱼仓里,同志们受不了盐腌鱼的腐烂臭味而纷纷死去。
之后,只有弗里斯被囚禁在塔里,1533年以不愿改变宗教信仰为由,被处以火刑。而这本被发现的书(因为社会的状况也已有了很大的改变),后来被有声望和权势的剑桥人士印刷成书。
这以后,人们才开始谈论十六世纪时期宗教压迫的政治内幕。本书被命名为《鱼之声》或是《书之鱼》,现在它成了一本足以改写历史的重要名著。
猎奇杂志
我年轻时曾在摊贩处买了一些书,里面就有许多“猎奇杂志”。
湿热的夏天夜晚,我把学校的功课放在一边,在蛾群聚集的灯光下读这些杂志。这时母亲突然进来,她吓了一跳,拿起杂志喝道:“你在看什么!”
然而,人们被禁止阅读时,通常只会更想阅读。
于是,我后来就成了一个猎奇杂志迷,背着母亲偷偷地阅读当时刊行的《犯罪科学》《猎奇画报》《风俗草纸》《猎奇》等。
我尤其喜爱民俗学者藤泽卫彦主编的《猎奇画报》,比江户川乱步的小说更令人爱不释手。
我很好奇,究竟昭和五年(1930年)左右的日本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充满愤怒和不平的时代
《犯罪科学》的副刊中,刊登着学者草间八十雄的一篇文章《游民生活大解剖》。
里面谈论的,是关于现在几乎难以见到的游民风俗。
虽说是游民,但其维持生计的方法和行为可以说是各式各样,十分有趣。例如,“向他人要钱的游民”大致可分成两种。
其中,一味博取他人同情,乞求施舍的游民可分为“尾随”“恳搭”和“施布”。
在餐厅、咖啡座、妓院等地方向客人求乞剩食的人被称为“尾随”;“恳搭”则是众乞丐坐在人群聚集的寺庙佛阁、浅草观音寺的御堂前等,用惹人怜悯的腔调向“身边经过的先生”乞求施舍而获得一钱二钱的零钱施予。“施布”是站在门口,或是在特殊的日子(祭奠、祭祀),抓住过路者的袖子,说着“拜托打赏!”
相较于这些被动的“乞讨游民”,主动要求施舍,甚至用半强迫式的方式乞讨的游民,被称为“猎乞者”或“爬乞者”。
能够确定的是,当时的游民是在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不得已为之;而现代的游民则是从人生的路途中“退场”的集合体。
我并不是要说以前的时代更好。只是在翻阅这些猎奇杂志时,不禁回想起了那些令人怀念的“充满愤怒和不平的时代”。
限制接吻的新闻
翻阅这些杂志还有其他的乐趣,那就是夹在里面的新闻附录页。
这些新闻里登载的报道,最有趣的是那些令人读来分不清真假的部分。
例如,昭和五年《猎奇画报》(5月号)的附录“猎奇新闻”中,有一则“接吻限制令”。
其实在国外,人来人往的街上、停车场、公园,甚至是父母亲和小孩面前,男女都大方地接吻。接吻的时间,有时长达一小时或半小时。接吻虽然不是坏事,但是如果不在卫生方面多加注意,就很容易产生传染疾病。因此,美国的堪萨斯州健保局发布了“接吻限制令”。
接吻限制令的其中一项规定:“如果不得不在混杂的地方或是通风不良的地方接吻,最好马上用芥子汤漱口”。此外,“如果预感见面可能会接吻的话,最好随身携带小瓶漱口水出门”。啊!到这个地步还会想接吻吗……
这则令人欣羡的夸张报道,应该是藤泽卫彦写的吧。
姑且不论其是真是假,有趣的是,报道的内容让人深深体会到时代的变迁。
这类附录的新闻,不禁让人想象,在世上的某个地方似乎存在着“另一个谜一样的社会”,甚至让人有“想生活在那个时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