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威尔日记》[英]乔治·奥威尔著 彼得·戴维森编宋佥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能够坚持十数年写日记的人,多半意志坚定,执著地看待自己的生活历程。他几乎每天记述见闻,或者盘点自己的言行。他在有意盘桓自己的人生行脚时,也无意中保留着历史的行踪印记。手头这部厚厚的书,是一位英国文学名家的日记。日记的时间从1931年8月25日至1949年9月。1949年9月后四个月光景,他病亡离世。他的墓志铭只有一行字:“艾瑞克·亚瑟·布莱尔长眠于此”。他在世间仅生活了四十七年,可他这些日记中,对欧洲政治风云变幻的记载和思索,可谓是一位有责任的知识分子的见识、良知之袒露。
1938年9月,他去摩洛哥休养时的日记里,已经注意到当地报纸流露的亲法西斯倾向,意识到纳粹德国吞并捷克斯洛伐克后,将仍然步步紧逼的贪婪。回到英国,在苏联与德国签订互不侵犯条约期间,他在1939年8月24日的日记里,摘抄了报上的新闻:莫斯科机场张挂纳粹旗帜,苏联当局又用围起来、隔离的办法,不让广大民众知晓。仅仅一周后的9月1日,纳粹德国入侵波兰。而敦刻尔克大撤退、克里特岛英军失陷的战场时态,他的日记也都有记载。他又记下了自己和友人交谈的感慨:回顾过去十年间自己对世界重要政治事件变化之预测,都胜过那些英国内阁成员,原因是他未曾如他们那样被阶级利益和经济瓜葛诱惑。苏联斯大林时期的政治大清洗也没有使他惊讶,他是从苏联文学作品里,感知当时政府的执政方式中潜藏着罪孽的萌动。纳粹德国的铁蹄开始蹂躏欧洲大陆时,他就想上战场,日记中,他对自己在这样的时刻还仅仅是在写书评而深感痛苦,甚至愤怒。他设想如果德军入侵英国,自己必将与纳粹入侵者决一死战。在日记里他叙述自己行走在伦敦街头时,常会抬头观察临街的房屋窗户,判断哪一处适合作机枪掩体,因为他有作战经历——他曾经奔赴西班牙,作为一个志愿者民兵为保卫共和国作战,负伤后才撤离。
纳粹德国空军投放炸弹轰炸伦敦,市民躲避在地铁车站里。日记中他记下自己在防空洞的生活观察:那些相拥的年轻夫妇、那在刺眼灯光下入睡的孩子粉红的小脸蛋,由此感受到民众平静面对纳粹战火的那种坚强。对于因轰炸而引起的城市火灾,一旁的友人作出如此评判:“这是资本主义的末日,是对我们的审判。”他不赞同,可也竟然被那火光的气势所震撼,如同观察那罪恶之美。他在日记里评论当时伦敦报纸上的广告,估算着其中有多少是欺诈性的,有多少则是发战争财的。有一天的日记结尾,他写了一句颇有诗意的点评:“冬季标准的战争之音:雨水打在钢盔上,就像是音符。”仿佛品味着战争岁月的苍凉美感。
他的观察目光不仅限于欧洲,中国、印度,以及日本的侵略野心,都是他日记中的内容。他感慨英国、苏联为自己的国家利益而不能团结一致抗击纳粹德国,1940年6月27日的日记中,他分析苏德条约的签订,认为苏联实际没有得到多少好处,只得到“一些喘息空间”,尽管这要比英国绥靖主义好一些。他指出苏联和英国最后还是会“被迫”结成联盟。实际利益会压倒“炙然的意识形态仇恨”。果然,一年后的1941年6月22日,纳粹德国入侵苏联。次日的日记里,他赞扬了丘吉尔即时发表的演说,说“在我看来非常棒”。后来的日记中,他又评价了斯大林决心抗击纳粹德国的讲话,说“这是篇出色的演说,同丘吉尔的讲话相呼应,明确无误地表明决不妥协的立场”。可他下续的文字仍未放弃对斯大林大清洗的谴责。后来,他在BBC任海外广播播音员,他的日记中继续关注反法西斯战场的政治风云。
当然,近二十年的日记,岂可能只反映二战硝烟?写日记者此生最成熟的思考和生活岁月,应该尽聚其中,特别是他数部作品的写作背景和思维源头。倘若有心想当个发掘者,读这些日记,你可要有在琐碎文字里“淘金”的心理准备。正是在那琐碎的文字里,他从容细说自己曾经露宿伦敦街头,与那些流浪汉一同生活的切身感悟。还有他最真切的生活体验:在农场打工摘啤酒花挣钱;进入矿井深处,亲临采煤工的艰辛;在海岛农地播种、收割、养殖等。
这位作家的日记自然不如他的作品那般知名,他流传于世的作品中,最著名的两部是《动物农场》和《一九八四》。当然他发表时用的是笔名:乔治·奥威尔。
这部《奥威尔日记》由英国的彼得·戴维森整理选编,书中详尽的注释充分显示着选编者作为乔治·奥威尔研究专家的出色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