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97年12月22日发表的《杨绛先生印象记》,到2020年7月12日的《卢塞恩的伤狮》,二十余年间,叶廷芳先生给文汇报笔会撰写了数十篇文化随笔。他还多次接受本报记者的专访。这篇叶先生印象记刊发于1993年11月30日的“北京专版”,作者是本报驻京前辈陈可雄先生。
叶廷芳的脑门宽大,脸廓线条分明,和带着淳厚、善意的微笑,总给人印象很深。每次看到他独只手灵巧地骑自行车上下,或者用三个手指头摁住纸流利地写下一行行文字时,也让人惊叹。在中国社科院外文所,由于他在德语文学领域里的左右驰骋、独领风骚,人们带点敬意地称谓他“独臂将军”。
他的左臂衣袖永远空空垂落着。叶廷芳是浙江衢县人,解放前十年九旱,白居易在《转肥》一诗中就写过:“是岁江南旱,衢州人吃人。”“我的左臂就是小时候为当地农民‘求龙水’,坐在‘独龙杠’上跌下来摔断的,”叶廷芳告诉我。那时农村愚昧,由村里一个巫医用新制的湿杉树皮捆绑治疗,结果从夏到春足足烂了九个月,最后他的整个胳膊掉下来了。这使童年的他尝尽了痛苦、也促使他走出了一条与众不同的人生轨迹:在周围人的鄙夷、讥嘲之下,他接连以最优异的成绩考入了衢州中学、北京大学西语系。
此后有数十年的寒窗苦读。由于叶廷芳睡觉时巨鼾如雷,家居又仅一斗室,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和妻子、小女实行“换班”睡觉制,也就在那时,他在中国最早译出了世界著名戏剧家迪伦马特的《天使来到巴比伦》、《物理学家》、《罗慕路斯大帝》等三个剧本,先后由北京人艺、上海戏剧学院搬上舞台,在八十年初刚刚开放的剧坛文苑引起很大的轰动。“我,着眼于迪伦马特,因为他是世界的叛逆者。他向西方社会提出了挑战,进行讥讽、揭露和抨击。”叶廷芳说,1981年秋他应邀到西德去考察时,还专程到瑞士去拜访了迪伦马特。
在西方,卡夫卡的作品怪诞、枯涩和充满神秘,但他又是现代派文学之父,叶廷芳从七十年代起便闯入“苏区”,决心磕开这颗外国文学研究的硬核桃。他不仅编译了《论卡夫卡》、《卡夫卡书信日记恿》、《卡夫卡文学书简》等书,更出版了中国第一本破译“卡夫卡之谜”的论著《现代艺术的探险者》:“卡夫卡是西方世界‘异化’现实深刻而独特的揭露者,又是它的牺牲者;是西方现代艺术的探险者和奠基者,而且是它的殉难者。”他的观点后来被我国学术界视为“切中脍理”的权威之说。
“从1987年起,我一直在考虑对西方现代主义文学重新建构的问题。”叶廷芳说,那年夏天他去了北戴河,每天徜徉在海滩上,“我忽然想到,现代主义艺术纷杂得像海浪一样不确定,但不确定的海洋构成了确定的海,不确定的现代艺术呈现出一种确定的创作方法——不同于浪漫主义、现实主义,我命名为‘泛表现主义’的方法。”这个在创作方法论上被称为“第三只眼目”的提出,蒋孔阳教授认为“很有意义”,它很快被列为社科院重点科研项目。从此,叶廷芳的视野从文学扩大到绘画、建筑、舞蹈、音乐,几乎涉足艺术的一切领域。“研究不仅要看书,而且要有实际接触。”1991年,他利用去德国做访问学者半年,访问了魏玛、巴黎、维也纳等文艺复兴地,并省下一半生活费买了150公斤的书籍扛回来。在国内他也马不停蹄,遍访了敦煌、五台山、张家界等文化胜地,甚至攀登了无人踏迹的河南石人山。“我的20万字的《泛表现主义》书稿可望在明年春天写完。我希望阐明现代主义艺术的兴起,是人类审美意识发展变迁的结果和必然产物。”他说。
值得一提的是,早已是社科院研究员的叶廷芳,本月在中央报刊上还发表了一篇整版篇幅的《再慰白居易》报告文学,采访记述了衢州地区抗旱兴建乌溪江引水工程的情景。家乡的变迁悲喜,也时时摄入这位学者的视野,可见他的一片赤子之心。
作者:陈可雄
编辑:钱雨彤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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