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饼

朋友送我一盒饼。她递过来时微笑着问：“你吃过樱花饼吗？”

看我一副意外的样子，朋友笑容可掬，对着张嘴的呆子说：“樱花可以泡茶，可做樱花酱涂抹面包，可用盐腌渍后食用，如果嫌太咸，那么建议做樱花蜂蜜。樱花的药效是平喘、止咳。”还说到樱花“具有很好的收缩毛孔和平衡油脂的功效，可嫩肤和增亮肤色”……

“哦，我明白了。”像好学生般点头。可惜人在热带的南洋，想要见一下樱花也很难，哪里有多余的樱花可做饼，做樱花酱，腌渍樱花，以及其他。幸好朋友给我买来美丽的樱花饼当手信。意外惊喜，很暖心。

想来朋友知道我喜欢日本文学。

阅读了日本许多小说散文以及和歌作品后，樱花很自然成为梦中的花。日本诗经《万叶集》的“樱花绽放奈良城，万紫千红处处馨”令人眼睛一亮。《古今和歌集》中“就像透过迷雾看到山樱那样，我隐约中看到了你便爱上了你，再也无法忘怀”，歌颂的是爱情也是樱花之美。后来再看到的樱花却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日本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来自杀身亡的川端康成，在《伊豆的舞女》中描述：“樱树对寒冷非常敏感，樱叶仿佛想起来似的飘落下来，带着秋天隐约可闻的声音掠过了潮湿的土地，旋即又被风儿遗弃，静静地枯死了。”樱花里有非日本人无法理解的死亡美学。切腹自杀的三岛由纪夫，其《春雪》里的樱花充满死亡意象：“夕阳残照里，远处的樱花层层叠叠，密密匝匝，如蓬松的羊毛团团簇簇，在那近乎银灰色的粉白色下，深藏着些微不祥的、如死者整容化妆那样的红色。”

日本俳句说“婆娑红尘苦，樱花自绽放”。诸事无常人生如梦就在樱花里。读着读着，惆怅一点一点生出来。一边开花，一边落花，这简直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呀。

日本有句著名谚语“樱花七日”，只因绚烂艳丽的樱花，花期不过短短七天。然而脆弱易落，风一吹便纷纷飘零的何止樱花呢？世间所有良辰美景莫不稍纵即逝，在美不胜收、灿若云霞背后的是劝君莫负刹那芳华呀！

每年春天都为樱花疯狂的日本人，就是坚决不错过当下美好的人。无论多么忙碌，花季一定刻意安排去观赏，而且无比重视。先把自己认真妆扮，再出门寻找花儿盛开之地徜徉一天。日本语“花见”说的就是赏樱。真有趣，明明是人去看花，却变成和花相见，或者说是花儿见你。主动成了被动，真是令人充满期待、欢欣踊跃赏心悦目的活动。

细细品尝樱花饼的时候，心里禁不住生出伤感。多少次说要去日本漫步樱花之路，一次次相约，一次次没有珍惜，时间到了推明年，再明年，又再明年，最后决定2020年非见不可，结果新冠病毒疫情来袭。

绯红樱花饼的味道充溢着酸甜的惆怅和黯然。

花见之路，为什么这么近却那么远？

也许，蓄意让有些梦留在梦里吧。

菊花饼

那天晚上，长形餐桌上摆满食物，种类丰盛，包含前菜、熟菜、煎烤类、生鱼生肉类、清蒸类、油炸类、汆烫类、饼类、面类等等，还没饱口福，已经先让视觉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享受一下。

各种泡菜一起出现。之前以为韩国泡菜都是红彤彤的，原来还有酸甜不辣的白色泡菜。招待的主人说此乃“皇家泡菜”也，从前皇室里吃的。生食品亦叫人大开眼界，不同颜色蔬菜沙拉、凉拌海蜇算是一般，生蚝、生鱼片也常见，然而，竟有一道凉拌生牛肉！这些摆得漂亮的生食对我这个熟食主义者来说，都是用来看的。中间有一锅红白绿相间的蒸牛尾，冒烟，是热的，坐在旁边的作家尝了一口说美味可口，我点头赞同，没告诉他，因宗教信仰，我从小到大不吃牛肉。螃蟹豆腐粉丝汤的酸辣味道还可以接受。那位来接我、会说中文的漂亮女生，从机场到首尔市区的路上，告诉我她最喜欢她爸煮的螃蟹泡菜汤时，我的表情让她和我一样吃惊，我愣了一下，接着看见她也愣了一下。到韩国之前从未听过螃蟹可煮汤，她说这是韩国人几乎每天在吃的一道平常菜肴，这下算增广见闻啦。有一个最得我心的菜叫“九折板”，像玩家家酒，一个有九个格子的大圆盘，中间一格是小麦煎饼，其他八格是切丝的煮熟肉类和各色蔬菜，吃的时候，各人选自己喜欢的肉和菜，卷进煎饼里，和泉州润饼极相似。到韩国没吃人参鸡汤，大家都会说你没来过韩国，但是怎么可能吃得下呢？洒着青葱芝麻的辣炒年糕油亮灼红，面相诱人，也得个看字。海鲜煎饼的诱惑力超强，忍不住吃了一小块。鲜味的煎饼饱腻感让荞麦冷面被打入冷宫，摆在面上边的白色萝卜丝、绿色黄瓜丝、红色萝卜丝还有那半颗溏心蛋的黄金蛋黄让我想念到今天。韩式炒鱿鱼，宫廷炒粉丝，烤大虾，金黄煎鱼，白切五花肉，都是无法否认的美味，然而，对于一个吃饱的人，多可口的菜肴都缺乏吸引力。告诉自己就等下次吧。

然后，上来一个不大的白色盘子，中间几片橙红色、米香味浓、看着就软糯可口的面饼。

我探头的好奇样子让身边的韩国教授不得不介绍：“这是菊花饼。”

我当然吃过菊花饼。那是一种面粉牛奶鸡蛋和黄油以及糖混和调好之后，做成菊花形状的烤饼。还有菊花绿豆饼，是绿豆粉菊花形的饼，都很好吃。眼前这煎面饼并非菊花形状。韩国教授比了一个请吃的手势：“饼内加了菊花，入口有淡淡的花香味。”

那么，这是真正的菊花饼了。

品尝菊花饼的时候，读过的菊花诗都跑过来找我了。“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咀嚼着诗情画意，所以那么一小片，却吃得很慢很慢。

宴后走出餐厅，低头穿好鞋子，抬头一看，门口一排黄色包心菊，已经夜里九点多，瑰丽饱满的菊花照样开得灿烂，原来菊花到夜里也不睡觉。陪同的韩国教授说，下次会议在济州岛，那儿有许多花，到时一定要过来呀！

那天下午，我是在槟城超市入口排队购买食品的时候想起菊花饼的。疫情时期，购物的人无法自由进出，必须先以手机扫描二维码，量体温，温度正常才允许入内，然而鲜艳绽放的菊花，照样放在中间最显眼的位置售卖。

韩国初次邂逅的菊花饼，也许是生命中的一生一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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