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我有幸拜识了著名金石画大师朱复戡先生和其夫人徐葳老人,这是我人生中最荣耀的事情了。不料,翌年朱复戡先生不幸仙逝。在这之后,徐葳老人继续对我培养,直到2019年老人病逝。这一培养就是三十年,我真是三生有幸啊!
徐葳老人在陪伴朱复戡先生生命的最后十年中,在创作和生活中给予了无微不至的照顾,才使得朱先生焕发出艺术青春,留下了许多传世佳作。在朱先生仙逝后,更是举起了弘扬朱派艺术的大旗,为建立朱复戡艺术馆和遗作出版作出了巨大贡献。所有这些毋庸我赘言。
在我和徐葳老人交往的三十多年中,老人给予我的太多太多,我今生今世也报答不完这份恩情。如今,我只能常常沉浸在回忆里怀念她老人家,老人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循循善诱如同昨天。
教我做人
徐葳老人见我酷爱朱派艺术,笑呵呵地对我说:你也是一位“朱迷”啊。此后,“朱迷”就成了我的雅号。平常,老人也就以自身和朱先生的一些教导,对我言传身教了。
徐葳老人说,朱先生从不随便写字送人,如果要写字送人,就要认真去写,你可能花十几分钟写一幅字,而人家要挂一辈子。非要让他随意应酬,就是刀放在脖子上他也不干! 徐葳老人以此要求我做人做事都严谨认真,不能应付。朱先生的做派,我牢牢记在心里。
徐葳老人还说,做事要利他,为他人着想。有次,老人跟我聊起当年和朱先生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她和卖菜的讨价。朱先生就说,“你还缺那几毛钱呀,人家也不容易!”
徐葳老人说,她这一生不容易,风风雨雨,都坚强地挺过来了。老人在生命的最后三年中,动了两次大手术,都乐观、坦然地面对病痛,从未被病魔压倒。老人说,“开开心心是一天,愁眉苦脸也是一天,何乐而不为呢!做人要乐观!”
老人曾对我说,说真话,是朱先生一生坚守的信念,“说真话心里舒服啊!”“不好,干嘛让我说好呢,那反而是害人的!” 徐葳老人教导我说,干什么事都不要夸大,一是一,二是二。
不麻烦别人是一种修养。这在徐葳老人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即便是到了晚年,老人生活上能自理的,从不让人帮忙。老人病逝后告别仪式,只有几位亲人参加。这正是遵照她老人家的遗嘱——丧事从简。老人是处处不为他人添麻烦。但当我们听到老人逝世的噩耗时,真是五内俱焚,泪如雨下。
徐葳老人还经常说起一些教导,如:“大家在一起和和气气才好”等等,这些做人做事的道理都让我铭记终生。
书刻引路
朱先生说过,学好书法不外乎两个条件,一个是特殊爱好,一个是迫切需求。见我痴迷书法篆刻艺术,徐葳老人对我说,“你当是特殊爱好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出版的朱复戡先生的艺术资料仍然很少,而我内心渴望见到一些朱先生各个时期的手迹以临摹学习。徐葳老人就给我“开小灶”,同意我来到她家中,把朱先生的一部分资料拿出来。我一看就是好几天,真是如饥似渴,眼界大开。再到后来,我因为编辑《朱复戡金石书画》一书,老人几乎让我看遍了朱先生早中晚各个时期的珍贵手稿。其中,有一部朱先生早年的线装印谱,因为时代久远,外面的函套已近损坏。为减少人为翻看损坏,老人很少拿出来。当我提出再看这部印谱时,徐葳老人说“成全你”,并反问我你看过几遍了,我都没敢大声说“看过三遍了”。
开始学习朱先生大篆,苦于资料缺乏,会写会识的字少,又缺少范本。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我忽然收到徐葳老人给我寄来的朱先生所写的毛主席诗词三十七首大篆小稿复印件,并附一短信:“你天赋聪颖,盼你多加临摹,再加努力,一定前途无量,切勿辜负我对你的的期望。”老人的这几句话,时刻印在我的脑海里,一直鼓励着我努力学习,奋勇向前。
在我学习朱先生的书法艺术过程中,徐葳老人不仅仅提供资料,还亲自点拨我如何更高效地学习。学习朱先生书法之初,我学的不像,心里很着急。有一次,徐葳老人就让我把她家里墙上挂着的一幅朱先生的草书取下来,放在书桌上蒙上宣纸双钩下来,回去再慢慢填墨。老人说,这样进步会更快些,并嘱咐我慢慢体会,自有进步。于是,我豁然开朗。
老人谦虚地说:“朱先生在世时,我总是忙这忙那,没太多时间向朱先生学习。有一些是在朱先生给学生讲课时听到的,顺并传授给你,你多努力吧!”三十年来,徐葳老人对我总是有求必应,不厌其烦,看到我的书法有点滴进步,总是给予鼓励和表扬。
老人告诉我,朱先生写字非常轻松自然,写出的大篆很美,美得就像一朵花一样,看不厌的!学书法“要掌握好原则、理论,不能盲目实践”。老人的这些金玉良言,对我的学习书法之路产生了深远影响,让我受用一生。
待我如亲
老人一生慈善,待人热情,又善解人意,非常让我敬佩。尤其是对晚辈的提携上更是不遗余力。上世纪九十年代,我第一次到上海老人家里去查看书法资料。徐葳老人风趣地对我说:“朱先生又派你来学习了。我那时少不更事,在老人家里吃住了好几天。老人每天给我做好三餐,又找出资料让我看,还给我讲述朱先生的事迹。那真是给老人添了很大的麻烦。后来,我和老人聊起这段往事,表示歉意。老人却轻松地说,“我都忘记了”。每每和老人合影,我提出要站着,但老人总是拉过椅子,让我坐在她身旁。
其间,我每次到上海看望徐葳老人,她不是留我在家吃饭,就是在外面的酒店招待我,总是客客气气,席间会不停地给我添饭加菜。2015年初,那次我们去时,徐葳老人特意让家人在外滩海龙海鲜坊提前预定好房间宴请我们。老人是想让我们看看外滩的夜景,品尝一下特色的海鲜,并招呼家人来陪我们。我真是受宠若惊。
2016年,老人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但依然牵挂着上海电视台为朱复戡先生录制专题片的事,并为此很着急,担心自己的身体撑不住了。当拍摄的具体时间确定下来后,老人立即通知我到上海参加节目录制。在专题片录制中,我主要谈了朱先生在山东的影响和应邀到聊城的一些情况。其间,老人还带着我们到上海玉佛禅寺录制节目,让我得以见到朱先生为玉佛禅寺设计的多件青铜重器、为真禅法师的画像以及其八尺巨幅对联墨迹。这些都是老人家给我提供的宝贵机会,让我也借机宣传了聊城。
老人去世的前一年,我前去探望,老人对她儿子说:“张戈到上海来,别的地方是不去的,也不逛什么商场,就是到我这里来,我就是累点,也就是这几天,他来一趟不容易。”
作为一个晚辈,能得到老人这样的礼遇,我不胜感激。其实,我得到的老人的厚爱和恩赐何止这些,真是太多太多了。
1995年岁末,《朱复戡遗作展》在上海美术馆开展,展前老人给我寄来了请柬,但我因故未能参加。这让我感到非常遗憾。出乎意料的是,月余,我就收到了徐葳老人给我寄来的一份刊载着朱先生专版的《解放日报》,以及两张照片,一张是展览开幕的照片,背面用钢笔标明了每个人的姓名和职务,有十几个人;另一张是她与汪统先生的合影,老人写道:此人就是汪统。我有了这么多的资料后,很快就写成了《朱复戡为汪统刻百印》一文,并于1998年发表在《大众日报》上。
徐葳老人共来过三次聊城,后两次是在朱先生去世以后。1993年到聊城来专访,我父亲出面接待,老人给我们带来了刚刚由上海人美出版社出版的朱复戡先生的《修改补充草诀歌》和《大草千字文》二书,并签字留念。
最后一次是2010年,老人专程来聊城看望我们父子。老人故地重游,把朱先生留有墨宝的地方又重新走访了一遍,并告诉我说:“聊城现在建设得这么漂亮,真让我开心。”之后的两年,老人又跟我说:“我还想去一趟聊城,到你们那里走一走,我现在跟聊城越来越有感情了。”我经常和老人联系,盼着老人再来一次,可老人因身体原因终未成行。这成了我终生挥不去的一个遗憾。
徐葳老人待我如亲人,处处关心抬爱,让我感恩一生。
老人的高贵、睿智、豁达、勤劳、善良,成了我美好的回忆。还有很多很多,可我笔拙,无法用文字表达。谨以此文向徐葳老人三叩首,并以纪念这位“伟大的夫人”逝世一周年。
二0二0年三月二十九日初稿
作者:张戈
编辑:孙欣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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