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分韩剧《迷雾》收官了。也……崩了。

它从一部提气的大女主剧开始，烂尾成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如何逼死了所有爱她的男人”的故事。

确实也是很不走寻常路了。

【一】

《迷雾》的前半部分，确实值得豆瓣上超过9分的高评分，以及自媒体上一边倒的好评。

和我们经常看到乃至厌倦了的那一类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的伪大女主不同，主角高惠兰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女主。她从贫穷的底层一步步爬上来，从电视台小记者成长为9点新闻主播，并且被青瓦台相中为发言人候选，她在人生路上步履不停，靠的不是男人，而是自己。

事实上，在她身边的那些男人，更多是作为她前进道路上的阻碍出现：局长虽然欣赏她，却也认为她占据主播时间太长，是时候换一张新鲜的面孔；组长更是因为当年被她挤掉了主播位置而怀恨在心，处心积虑想要把她拉下马。至于她那个出生于法官世家的老公——是的，她当初嫁给他，有一部分原因正是看中了他的家庭背景，但是自从堕胎事件之后两人便只成为名义上的夫妻，而她那一对连婚礼都没有出席的公婆，就更别提帮过什么忙了。

也许，河明宇是个例外。这个也许是她初恋男友的人，在高中时为她顶罪，入狱19年。两个人的人生从此分道扬镳——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向上，再向上，成为她人生的唯一目标，不因为任何人而动摇。

这样一个女人，观众之所以被她所吸引甚至心甘情愿成为“自来水”，正是因为她出色、强悍而复杂。

她有过人的业务能力。嗅觉敏锐，反应迅速，对于新闻的判断稳准狠且一旦咬住绝不松口。“全韩国最优秀、最公正的新闻人”，这是局长对她的评价——是新闻人，而不仅仅是女新闻人。这使得她在主播的位置上长达七年而无人能够撼动。

她的强悍，很大程度上正是基于自己在业务上的优秀。所以她可以因为对突然插进来的稿子不满意，而在还有三分钟就要开始直播的时候甩手不干，顺便逼着局长在她和虎视眈眈的后辈之间做出选择，以一种“要么我粉碎，要么你粉碎”的决绝。

“活到现在，这种绝境我经历了好几次，无法向前也无法退后，我从来没有逃跑或是躲避过，从来都是正面突破。而我，从来没有输过。”

更重要的是，她有比任何人都坚定的对成功的追求，有比任何人都要大的野心。所以，她决不认命，决不妥协，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你想要爬到多高？爬到多高才算？”

“能爬到多高，就爬到多高。”

在高惠兰这个人物身上，编剧充分展示了人性的复杂。

高惠兰显然不是《爱上女主播》里那个善良的善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句话，放在她身上真是一点不冤枉：

当主播的位置受到威胁，她立下军令状，然后天不亮就去机场拦截“CNN都没能独家采访到的嘉宾”，出门前听说母亲被送入重症监护室、生命垂危，冷冷甩下一句“我去了也救不活妈妈”；

也是为了保住主播位置，她设计陷害那个时刻想要取她而代之的后辈，拍下对方和嘉宾——哪怕那个嘉宾是当年差一点就和她结婚的前男友——在车内的桃色照片寄给局长，轻而易举就把对方踩了下去；

丈夫提出离婚，婆婆上门兴师问罪，她以退为进，跪下认错：当年堕胎是我不对，那个时候，我太想得到公公的接纳。您忘了吗？公公对我态度的转变，就是从我当上9点新闻主播之后开始的。我以为我和太煜会重新开始。丈夫正好在此时进门，听到这段话，撕掉了离婚协议书。婆婆走后，夫妻两人在餐桌前对坐，她一脸平静：作为青瓦台的发言人候选，我现在不能离婚。你说过，结婚以后，你的背景，你的家庭，都是我的。我现在需要。

她被前男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拍下照片威胁要公之于众。她约对方见面，声泪俱下：每一次熬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想起你，感觉这样又能够熬过十年，和下一个十年。我希望，你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是那个我曾经爱过的你。在车里，男人和她深情拥吻，放弃了继续报复的念头。镜头一转，独自回程的路上，她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狠狠擦去男人在嘴唇上留下的痕迹。

是的，在她向上爬的路上，她为自己搭了无数人梯，无数次利用男人。但是她对人的利用不是凭借女人的性别特征，而是动用自己的智慧，靠着对人性的拿捏，一次次为自己挽回劣势。

但她也不是《爱上女主播》里那个充满心机的迎美。在她所有这些不择手段之上，是一个信念。

我可以让给你，只要你够格来拿。她对后辈说。

后辈反问：为什么我不够格？

因为你不够急迫。因为你对这个位置，没有那么强烈的渴望。

我也急迫，我也有强烈的渴望啊！

不，想要更多的鲜花，更多的关注，这样的急迫在我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那么你呢？这么抓住不放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正义社会。

所有这一切，构成了这个人物的巨大魅力。

【二】

《迷雾》前半部分的好看，还在于它为我们提供了观察人生的多个维度。

高惠兰在职场上一路拼杀，从来没有利用过身为女人的性别特点。但是，她所面临的困境，却恰恰因为她是女性。

40+的女性。

累积了足够多的资源、阅历、经验和智慧，拥有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却仍然无法冲破头顶上那块玻璃天花板。在主播位置上坐了七年，如果是个男人，这样的能力和资历，足够成为报道局局长。偏偏是个女人。

观众却已经开始渴望新的面孔。新人代班了一次，“网络上都炸开了！”而这个新人，和当年的她一样有野心，咄咄逼人。“道歉？为什么？这个位置没有主人。你当年坐上来的时候，有没有对被你挤下去的那个人感到过抱歉？”

步步惊心也步步为营的职场里，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女人。但是一切的一切，时刻在提醒她是个女人，并且，身为女人，要为成功付出更大的代价。

比如：堕胎。

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她接到了9点新闻主播面试的通知书。“我没有办法一边孕吐一边面试。他们也不会让一个孕妇当主播。”“孩子还可以再要，面试的机会只有一次啊！”于是，在成为母亲和成为主播之间，她选择了后者。本来满心欢喜的丈夫，听到她这么说，先是惊愕，然后愤怒，扔下一句话：我那个时候就不该等你。从此两人陷入了长达七年的分居。

而她还要在每个排卵日到来的时候，毕恭毕敬面对上门盘查的婆婆。

真是让人感慨。当年莎士比亚借哈姆莱特之口说出“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从此成为女权主义者抨击的对象，可是仔细想来，上帝将生儿育女的责任交付给女性，难道不是使得女性天然就成为了弱者？无论是选择生孩子还是不生孩子，女人都要比男人承受更多，或者放弃更多，无论是生理上还是精神上。

所以，到底什么是男女平等？男女真的可以平等么？

高惠兰面临的另一重悖论，来自丈夫姜太煜。

两人第一次见面，他是年轻的检察官，她是籍籍无名的小记者。检察厅的记者见面会上，高层想要走过场，她不依不饶地举手提问，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却也让高层感到难堪。记者会结束后，他留下来，跟她聊天：“你以为这些人会回答你的问题？”她满不在乎：“我知道。可是至少他记住了高惠兰的名字。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回答。”

他就这样喜欢上了她，两个人开始交往，然后，不出所料地，他向她求婚。

可是她拒绝了。

“我不爱你啊，这也没关系吗？”

“我来爱你就够了。你会爱上我的。”

“我很可能只是把你当作我的名片。我会伤害你。”

“我愿意做你的名片。做什么都行。我的家庭，我的背景，结婚以后，都是你的。”

于是，她清理掉了身边的所有男人——包括那个同居了一年零三个月、事业上不见任何前途的男朋友。

可是，那个时候的姜太煜不知道，高惠兰的这些话，或者说高惠兰的这些特质，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只觉得吸引。

感情里有一些不可描述的法则，其中之一就是：当初对方吸引你的东西，在未来的某一天，恰恰会成为你离开对方的原因。比如年轻的女孩往往会爱上浪子，等到在一起了才发现，浪子是一种多么折磨人的物种。

姜太煜也一样。他爱上高惠兰目标明确勇往直前的样子，可是当两个人的人生真正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才发现他跟不上她的脚步。

这也正是《迷雾》好看的地方啊——每个人都想知道，面对这样一张千疮百孔的人生试卷，万能的高惠兰，到底要怎么解答？

【三】

然而，高惠兰的前男友、那个扬眉吐气衣锦还乡的高尔夫球手，死了。

也是从这里开始，剧情一发不可收拾地向着烂尾滑去。

高惠兰作为最大的嫌疑人，成为众矢之的，再无可能进入青瓦台，奋力向上的人生跌倒了谷底。这个时候，老公站了出来，做她最坚强的依靠，为她辩护，而且，赢了。法官判定高惠兰无罪，高尔夫球手死于一场交通事故。

这一次，高惠兰终于成为了人生赢家。不仅赢回了职场上属于自己的一切，而且，连爱情都回来了。原来姜太煜一直爱她呢！而她也真正认识到了姜太煜的珍贵：他是第一个完完全全接纳这样的我的人。

所以，接下来两个人是准备要孩子了吗？

可是剧情反转了。原来高尔夫球手真的是被杀的。而凶手是姜太煜。那个晚上，高惠兰约前男友见面，在车里假意和对方缠绵，都被尾随而至的姜太煜看在了眼里。他本来只想警告一下他，让他离自己的妻子远一些；因为受不了对方的言语刺激，他动了手，把对方推到了墙上——没想到这一下，对方死了。他把死者搬上车，开着车撞向路边围栏想要同归于尽，结果车毁了，他却没死。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告诉我！”

“我想把这一切都埋葬。”

可是无法埋葬。负责案件的警察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刚刚刑满释放的河明宇——是的，又是河明宇——顶了罪，而姜太煜，因为在高惠兰面前的完美人设从此崩塌而感到人生幻灭，在一个起着大雾的日子里，开车自杀。

那一天，是高惠兰新节目“高惠兰的采访”播出的日子，原本姜太煜是节目嘉宾。

姜太煜自杀的时候，她在主播台上接受观众的提问：你的人生幸福吗？她眼神迷离起来，浮上了一层雾气，画外音响起：我曾经那么接近幸福……

可是，高惠兰何曾追求过幸福？

幸福这两个字，什么时候在高惠兰的字典里出现过？

所以这部剧真正的价值观其实是“野心勃勃的女人是祸水”吗？高惠兰确实不同寻常——她没有依靠那些爱她的男人，而是把所有爱她的男人都逼死了。

原本以为，只有那些集数过多的电视剧才会崩成“半部好剧”，或者崩成一种叫作“千万别看到最后”的剧——因为要注水啊！可是《迷雾》只有16集，崩成这样又是为什么？

众所周知，韩剧的一大特点是一边播出一边写剧本，观众的反馈会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作品的走向。那么，是观众无法接受前半部所塑造的高惠兰？

欲望和野心，仍然是女人的原罪吗？

于是理解了朋友的捶胸顿足：亏我之前真情实感地安利。这是背叛啊！

文：邵岭

制作：王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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