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灵奖得主约翰·霍普克罗夫特已经在上海交通大学从事教育工作十多年，他参与帮助上海交大建立世界领先的计算机科学教育项目。在他看来，一所大学最重要的是提升本科教学的质量。在日前上海交通大学主办的教育部基础学科拔尖学生培养计划2.0工作推进会上，他重新阐释了对中国大学本科教学的看法。

随着中国的高等教育不断扩容，如今，中国已经拥有3000多所高等学校，超过180万名普通高等学校教师。时至今日，我认为，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重点应转移到提高大学的教学质量上来。

迄今为止，中国顶尖大学一直致力于提高其国际排名，而高校国际排名的主要依据是各类研究经费的金额以及大学在高级学术会议和期刊上所发表论文的数量。倘若中国高等教育将发展重点聚焦在改善教育质量上，那么，各个大学或许不应该如此关注论文的发表数量。

教学评估正被越来越多的中国顶级大学看中

目前，中国最顶尖的大学都在进行教学评估，学校安排真正关心教学的教师坐在课堂里听课，并对课堂的教学质量进行评价，从而推动课堂教学质量的改善。我也参加了教学评估，评价主要标准包括：教师是否熟悉课程内容，教师是否吸引学生，有多少学生专注于讲课内容等。如果告知系主任他们的教学将根据评估结果来做出改善，这将对大学教育质量产生重大影响。但还有一点很重要：在评估教学时，评估者本身也可以获得教学的改进。

曾有一次，我参与某个班级的教学评估，让我收获颇多。那次上课的是一位杰出的年轻教师，当时他正在给30名学生讲课。开始时，每位学生听课都很投入。大约30分钟后，一半的学生不再专注。对此我表示疑惑——这位教师只是刚刚提出了一个数学定理，然后花了20分钟来证明这个定理。

课程结束后，我与这位教师进行交流，告诉她学生们在课堂的表现。讨论后，我们一致认为，也许学生们没有理解数学定理的内容，如果她能直观地解释这个定理为什么很重要，以及如何使用它，可能教学效果会更好。我们还继续围绕教学展开讨论：花20分钟证明定理是否有意义，还是只讨论关键的步骤就已经足够。我们甚至通过讨论明确了，希望学生在六个月后记住的那些授课内容，肯定不是详细的定理证明过程。

其实，高校想要改进教学，就需要创建这样的谈话。通过和教师讨论，共同找到改进课程教学的好方法，而不是简单地评价教学好或者不好，或者简单地告诉教师该如何做。大家一起来讨论如何提高教学，在这个过程中，可以让每个人都有所收获。

当然，这是中国的顶级大学改进教育的方式。这些大学教师有不少在海外获得博士学位，他们熟悉英语，从而能够在全球搜获教学和科研方面的最新材料。但是，中国一些排名较低的教育机构的教师未必能够获得最新材料，他们往往只能找到中文材料。这在计算机科学和人工智能等快速发展领域尤为明显。幸运的是，人们正越来越重视这一问题，并正在探索解决的方法。

大学应消除筹集研究资金和发表论文给教师带来的压力

提升高校的教学质量，我认为值得尝试的一种方法是：集中小部分人的智慧，将前沿课题的研究成果分享给大家。比如，列出计算机科学等领域中最重要的10门课程，并为每门课程创建一个包含50个重要主题的列表。然后让对前沿科学了解较多的教师选择其中一个主题，并围绕该主题做一个讲座。这应该只需要一两天的工作，但可以让所有各类大学的教师都获得该领域的前沿资料。类似的项目可能会对中国的大学教育产生重大影响。

另一个通过改善教育从而增加中国人才的计划是，让更多的前沿实验室帮助大学提高教学。这意味着大学要与一些前沿科学实验室建立联系并联合培养优质人才。落实在具体操作方法上，当大学发现一位在外国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并希望吸引回中国的高素质人才时，可以尝试联系那些大学之外的前沿科学实验室、进行联合招聘；人才引进后，将成为该大学的教员，同时也附属于实验室。他实际是在大学工作而不是校外的实验室，且每学期讲授一门课程，实验室可以提供他从事科研的资金以及在暑期期间的研究工作。

当然，大学应当消除筹集研究资金和发表论文给教师带来的压力，转为完全依据教学水平以及由同领域国际学者给出的学术声誉评价的方式来评估教师。我期待看到国家实验室加紧履行达成这一重要使命。

基础研究人员可能更会对教学产生热情

中国拥有世界20%的人才，而美国只有5%。不过，美国的博士项目比中国强得多。个中原因是，中国的本科教育没有培养出博士教育所需的申请人。

在这一点上，值得一说的是对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的定义。基础研究是某人因对某个问题感到好奇而进行的研究，可以不需要有任何应用价值。应用研究是因为有一些问题需要解决而进行的研究。其实，关于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的概念是“二战”后在美国发展起来的。科研对“二战”胜利起了很大的作用，科研的价值得到国家的强烈认可，这也是为什么美国对资助和投入科研如此重视的原因。

资助大学的基础研究、从而培养下一代人才的决策，对美国的教育和经济产生了重要影响。虽然基础研究只是因为大学里的教员对某些事好奇而进行的研究，但它同样可能对经济有重大的影响。大多数基础研究可能永远不会产生经济影响，但偶尔有人探索的某个想法也许会带来人们对一个过去从未考虑过的新领域的发现，会创造一个全新的行业，会创造出数百万个新工作岗位。应用研究则不会有如此巨大的影响，这是因为，应用研究往往专注于已知但未解决的问题。

如果大学的使命是培养下一代人才，那么大学为什么还要专注于招聘研究人员？原因是，当一名新教员被聘用时，他的职业生涯可预见有40年，大学希望教师能随着学科的发展而成长，并持续教授最新的课程。如果他们雇用正在探索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的人，这种可能性才会发生。此外，基础研究人员可能更会对教学产生热情。

实际上，世界上大多数人才都在没有优质教育体系的国家，我们需要持续改善教育体系，从而利用好全世界的人才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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