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一部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让诗人余秀华生活和情感世界走进了大众视野;如今,纪录片《山羊胡子》,也让放羊诗人李松山的名字再次活跃在人们视线。
李松山, 笔名“山羊胡子”。1980年生,河南舞钢人。小学四年级时,因患脑膜炎落下后遗症,影响到语言和行动能力,不得不辍学回家。他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但也有不普通的一面:他还是一位诗人、一位自强不息的残障诗人。
2019年2月,全国顶级的《诗刊》在头题位置,重磅推出了他的11首诗作,并配发点评,向全国推介。39岁的山羊胡子在诗坛一鸣惊人。
也正是在那一年,同济大学学生贾雨翔第一次通过电视看到了李松山。他惊叹于李松山诗中的泥土气味和生活质感,决定将镜头对准这位放羊诗人,为他拍摄一部纪录片。《山羊胡子》不仅是他第一部纪录长片,也是他大学期间的一份课堂作业。
日前,该片在中国新媒体短片节、新西部电影节等赛事入围获奖,去年12月,该片更是获得第七届中国国际大学生纪录片大赛优秀纪录长片奖。
贾雨翔分析获奖原因,认为60%来自于被拍摄者李松山的身份。身体的特殊性,加之诗歌文字本身的力量,为整个纪录片搭建了牢固的精神框架。
剩下40%是他及制片人王兆阳用镜头相对真诚地接近李松山的生活,从而用诗意的镜头去记录下这一切。
“一起放羊、收玉米、进城领奖、喝酒谈天”
“自幼残疾”、“来自农村”、“热爱诗歌”、“身残志坚”,很多人听到围绕在山羊胡子李松山身上的标签时,可能首先想起几年前同样出名的诗人:余秀华。当时正读大三的贾雨翔也不例外。
贾雨翔,22岁,同济大学广播电视编导专业,设计学硕士在读。大学期间,他多次前往山区支教,他对乡村教育很关注,坚信教育可以改变命运。他对励志的“底层诗人”形象感动唏嘘。
同为河南人,当他认真读完李松山所有的诗歌后,却发现想象中的感动确实有些单薄。他惊讶于诗歌中描绘的农村世界,惊讶于诗人心底对母爱的感知是那样深沉厚重,又不易察觉,还惊讶于他关于爱情青涩又细腻的描绘,对邻里日常视角充满浪漫的童趣又不失对生活中苦难的悲悯。
“在这想象力和修辞技法背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灵魂?”
那时,恰逢学校老师布置拍摄纪录长片的作业,他找到同为河南老乡的室友,一起去拜访。在给李松山发微信表示想要前往拍摄时,他反复斟酌着每一个文字,生怕遭到拒绝。
贾雨翔说,“松山哥那时正在收玉米,说或许不能满足我们拍摄需求。我们立马表示愿意帮他忙。”
李松山说,“本来对于他们来拍摄还有点小烦,但听到说能帮我干农活,我就同意了。”
2019年10月,贾雨翔和王兆阳带着两台单反、一个三脚架、一个稳定器,还有给李松山带的上海特产和烟。
说走就走。抵达的第一天上午十点,李松山放羊去了,他们便拍摄了李松山74岁的母亲徐巧佩做饭、做家务。不一会儿,李松山开着三轮车运着满兜的玉米进屋。
还没开始拍摄,他们先撸起袖子搬玉米,“要把玉米卸下来,打包装进麻袋,再一袋袋扛上屋顶晾晒。我们干到晚上才结束。”贾雨翔说,第一天基本没有拍摄,到第二天,镜头才打开,不过拍摄地点,在玉米地。
当他们真实体验农村生活后,觉得自己与李松山的生活成为了一体,在拍摄中的镜头运用也慢慢发生了变化。“我们会不自觉地把相机放得更低,让视角姿态更贴近他生活的土地。”他们一起放羊、收玉米、进城领奖、喝酒谈天。贾雨翔对于李松山的称呼,也从开始的“松山叔”,变成“松山哥”。
“如果导演内心里住着一个诗人,他的镜头自然会带有诗意"
自幼残疾辍学的李松山爱上诗歌,每天与羊为伴的他,还给自己起了个笔名——山羊胡子。他把自己看作文字的奴隶,从不干涉它们在自己精神世界中的自由生长,并把生活的感触都栖居在诗歌的空间中。这是豆瓣上关于纪录片《山羊胡子》的介绍。
这部片子如同一本摄影诗集,通过一场领奖的旅行,以及其中发生的故事和围绕他身边的人事物,去探寻“山羊胡子”诗意的文字世界与真实生活的关系。
实际上,该片片子前后拍摄不到20天,在动身出发前,贾雨翔也陷入思考:该如何从纪录片的角度,窥探和呈现这样一种诗意生命状态?
一方面,他想抛开既有的价值判断,在和这位诗人交往和观察中勾勒出更真实的山羊胡子。
另一方面,又希望作为一部纪录片,可以延续他文字里独特的韵律和诗意的美感。
于是,他想到了“互文”,决定抛开传统纪录片以叙事说明为主的方式,回归诗歌文本,探寻诗歌与诗人生活之间的关系。
观看过这部片子的人会发现,贾雨翔的镜头是固定在一旁的,导演没有任何引导,李松山也没有任何表演,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却充满诗意。
贾雨翔没有使用过跟镜头,每一次拍摄都是将脚架稳稳地扎在固定位置,任由李松山在里面行走、畅想。片中也没有旁白,有的只是生活中真实的声音,以及李松山用不标准的发音念着一首首诗。“一切都是自然地在画框中上演,就像他的诗歌,朴实、真挚、自然。”贾雨翔说。
有时候他还会把机位架在李松山背后,看他坐在田埂上放空。
“我和他在一起,日子也变得慢起来,镜头表达也慢了起来。”贾雨翔说,这种慢,也来源于老师黎小锋的指导。当他们第一次拍摄了四天回学校,把素材给老师看后,老师告诉他,“只有耐心等待,纪录片才会被时间赋予更厚重的力量。”“如果导演内心里住着一个诗人,他的镜头自然会带有诗意"。贾雨翔说,他与松山哥相遇时,内心的“诗人”似乎真的被唤醒、打动。
第一部纪录片,也是随堂作业
对于贾雨翔而言,《山羊胡子》是他第一部纪录长片,也是随堂作业。初出茅庐,胆子很大。
“获得中国国际大学生纪录片大赛优秀纪录长片奖,令我很意外,因为同参赛的是北影、中电的大学生,他们有高端的器材和精美的构图,而我只有两台刚买的单反和土地上的人,平时还要上课,也没有拍摄时间。”获奖后,贾雨翔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偶尔也会回顾拍摄李松山的过往,认为其实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以及不充分的准备。
他坦言,作为一名独立纪实影像的创作者,往往前期的策划、解说词、甚至每一幕的分镜脚本并不是主要的创作方式,漫长的等待和对于人物生命的理解判断才是拍摄的日常。这个片子里绝大部分打动人的力量都是李松山赋予的。而自己的镜头更多是被李松山的诗歌牵着走,而这种被诗意带入的情感,也激活了他内心的诗意。
“但我想,能够相遇这些幸运,更重要的是因为,我们心底饱含着对这个世界的真善美最质朴的探索欲和表达欲,这种欲望充满着共同的赤诚与美好。”
附:影片中出现的李松山的诗
自画像
可以叫他山羊,也可以叫他胡子。
在尚店镇李楼村
他走路的样子和说话时紧绷的表情,
常会引来一阵哄笑
如果您向他谈论诗歌,
他黝黑的脸上会掠过一丝紧张,
他会把您迎向冈坡,
羊群是唯一的动词;
它们会跑进一本手抄的诗集里。
说到风,他的虚无主义;
会掀翻你的帽子,揪紧你的头发。
你可以站着。或者和他一起坐在大青石上,
而他正入神地望着山峦;
像坐在海边的聂鲁达,望着心仪的姑娘。
致
——给高丽
一把剪刀娴熟地舞动,
像森子笔下的一个隐喻:
“银亮的铲子,咔嚓咔嚓铲着头顶的雪。”
这里是市中心,交通强劲而
迅疾。玻璃门颤动,像浪花拍打的堤岸。
从王店到垭口,你完成了跳越式的迁徙——
你聊到了你女儿:乖巧,
懂事,喜欢舞蹈,
对绘画有着惊人的天赋。
说到这些,你眼睛里的阴霾
瞬间散去。我离开时,你又开始忙碌:一把剪刀熟练舞动着,
在二十平米的理发店,
像银亮的铲子,“咔嚓咔嚓”,
铲着生活之外的雪。
给召哥
包厢里,召哥在吼,
在喉结里奔跑。
从茫茫雪域到亚热带雨林,
雄性的高亢有着落日的悲凉。
太平洋真的伤心吗?
挪威森林里,
一定有只小兔子
被月光落下,或者遗忘。
我们碰杯,
你的杯子总是一低再低,
低过了桌面,
也低过了你谦卑的半生。
雨的潜台词
她双手托着锅盖有节奏地抖动,
豆子哗啦啦落进筛子。
父亲去世后,全家沉浸在悲痛之中
神情恍惚的她倒先安慰起了我们
五七刚过,她就催促大姐和二弟,赶紧上班,
照顾好各自的家。
两年了,她平静地收拾着家务,
门前的菜园里,
依然种植着父亲喜欢吃的线辣椒……
现在她又在拣豆子,
豆子顺着锅盖,哗啦啦落下来;
仿佛滂沱的雨被她接着;
她身子向前微倾,试图把那雨声压得最低。
畅想曲
炭火已熄灭。
月光在窗棂上勾勒出旁白。
铅笔在酣睡,
记忆里残留的雪,和几粒闪耀的星辰
在稿纸折叠的皱褶里,无法邮寄。
瓦房里深居的人,
他推开门,
露珠驮着阳光,
在晃动的枝条间奔跑。
在宛城
酒醒后,已在宛城。
从舞钢到南阳,
不过是一杯酒环绕舌苔直奔肠胃的距离。
凌晨两点,我在宾馆四楼:
夜色中的宛城大街,
轿车像激素过剩的斗牛,
疲惫地在发条上爬行。
你说,修辞的边界略小于生活。
等同于谈话,饮酒。
归来。途径白河桥,水面平静,
闪着粼光,整个宛城柔软起来
几只白鹭穿插交错,
像几个顽皮孩子,打着水漂。
我把羊群赶上冈坡
我把羊群赶上冈坡,
阳光在麦苗上驱赶露珠。
我用不标准的口号,
教它们分辨杂草和庄稼,
像你在黑板上写下的善良与丑陋,
从这一点上我们达成共识。
下雨了,你说玻璃是倒挂的溪流,
诗歌是玻璃本身。
你擦拭着玻璃上的尘埃,
而我正把羊群和夕阳赶下山坡。
关于导演
贾雨翔,本科就读于同济大学广播电视编导专业,设计学研究生在读。其作品主要聚焦于关注社会底层人民的独立纪录片。作品曾多次获得国家和省级奖项,并于各级电视媒体展播。其中纪录片《山羊胡子》曾荣获中国国际大学生纪录片大赛优秀纪录长片,优秀青年导演提名,并在IM两岸影展、中国新媒体短片节、新西部电影节等赛事入围获奖。
编辑:吴金娇
责任编辑:樊丽萍
来源:综合自中国诗歌网、红星新闻、河南日报、豆瓣等|图片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