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在教室里看上去安静乖巧,可注意力只能集中几分钟;他们上课时也许永远坐不住,即便窗外一片树叶飘落,也会使他们忍不住想要溜出去。在学校,这群孩子无疑是令人头疼的存在;回到家,他们的“不听话”又常常成为父母相互抱怨的导火索。
他们其实患上了注意力缺陷障碍,它的发病率比自闭症高很多,平均下来上海每所学校都会有几个这样的身影。长久以来,人们对这一疾病少有关注,这些孩子往往被当作调皮、不懂事的“差生”,不少人因此而过早地放弃了自己。
眼下,一批学者正把目光对准这类并没有认知缺陷的孩子,探索如何给他们更好的教育。
这几天,12岁的雅雅和11岁凯文刚从西班牙巴塞罗那第20届世界青少年科创大赛征战归来。作为注意力缺陷障碍(ADHD,俗称“多动症”)患儿,他们也曾经受过老师的责骂、同学的嘲笑,能代表上海走上世界舞台展示自己的才华,这背后有着270多个家庭的共同努力。
据统计,我国学龄儿童和青少年多动症患病率为4.3%至5.8%。2017年,上海有中小学生119.7万人,按此比率计算,约有5.1万至6.9万多动症患儿。他们大都面临自尊受挫、被边缘化等问题,才能受到普遍抑制。
“其实,大部分多动症患儿智力并没有问题,而且不少孩子智商偏高。”教育部青年长江学者、华东师范大学体育与健康学院教授汪晓赞认为,校园应该为他们的成长创造适合的环境,对他们的“好动”多一份宽容,在帮助他们改善症状、完成学业的基础上,让他们的优势和长处得以发挥。
多动症将整个家庭拖到崩溃的边缘
大众对多动症缺乏了解,又存有偏见,患儿大都在责骂和批评声中成长,家庭也因此背负着沉重的外部压力,难以为孩子的成长提供所需的和谐氛围。
雅雅和凯文患有多动症和书写障碍,曾经是老师眼中“教不好”的学生,甚至一度面临退学。
早在小学一年级,班主任就发现雅雅的行为不受控制,注意力难以集中,有时不高兴了还会躺在地上。一开始,雅雅的父母向心理教育专家求助,专家认为雅雅只是注意力有些漂移,猜测可能因为妈妈要求比较高,孩子被传导了一些焦虑情绪。但雅雅在学校的情况却每况愈下,变得越来越自卑、迷茫。后经新华医院确诊,雅雅患有书写障碍,缺乏自控力,于是,不得不开始了两年的药物治疗。但服药后,雅雅注意力分散的情况并没得到改善,药物反而带来了食欲不振、精神萎靡等副作用反应。
在课堂上,雅雅有时会爬到桌上躺着甚至站在桌子上;考试时,100分的卷子经常得分是个位数。无奈之下,老师只得让家长把雅雅领回家。父母又尝试将她送去寄宿制私塾,可雅雅依然无法适应那里的学习生活。
“原以为只是我们一家的痛苦,可后来病友建起了微信群才知道,这样的故事几乎在每个多动症儿童家庭上演。”雅雅爸爸说,不少和雅雅一样的患儿家庭被拖到了崩溃的边缘,甚至父母为了孩子的教育反目,家庭解体。
与自闭症相比,大多数人对多动症并不了解。这是儿童期常见的一类神经发育障碍,患儿表现出与年龄和发育水平不相称的注意力不集中和注意时间短暂、活动过度和冲动,常伴有学习困难、品行障碍和适应不良、读写障碍、抽动障碍、对立违抗、语言障碍等共患病。
国内外调查发现,该病的患病率在3%至7%之间,男女比为4∶1至9∶1。
在我国,大众对多动症缺乏了解,又存有偏见,患儿大都在责骂和批评声中成长,由此积累的社会伤害,造成了孩子缺乏成就感、情绪易失控、环境难适应、人际交往障碍等更严重的心理和人格问题。同时,多动症儿童家庭也背负着沉重的外部压力,难以为孩子的成长提供所需的和谐氛围。
直面“可能伴随终身的疾病”
通过“自己研究自己”,孩子们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比正常孩子差,世界上还有比自己处境更艰难的人,这些都让他们对未来多了一份自信。
对于多动症的发病机理,医学界尚未研究清楚。不过目前已知的是,部分患儿的症状会随年龄增长而减轻,甚至消失,但仍有一部分患儿在成年后仍有症状,明显影响其学业、身心健康以及成年后的家庭生活和社交能力。
“既然这种疾病可能伴随孩子终身,那么不如让他们主动认识疾病,以科学的态度,勇敢面对。”凯文妈妈说,这就是她发起多动症家庭互助团队的初衷。
其实,除了注意力容易“溜号”,这些孩子身上有许多闪光点。比如,不少多动症患儿都很喜欢看书。雅雅看过的书垒起来有两三个自己高。而且由于好动,她身体结实,还得过学校的游泳冠军。
汪晓赞告诉记者,雅雅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其深刻程度不亚于大学生。“只要能给他们创造良好的教育环境,就有可能让这群孩子获得更好的发展,进入人生的良性循环。”她说,这是每所学校、每位老师都必须正视的课题,如何应对这些特殊学生,一线教师应该具备相应技能。
然而,目前绝大多数学校和老师面对这些孩子,都感到束手无策。
究其原因在于,我国在这方面的认识与研究相当缺乏。正因如此,凯文妈妈鼓励孩子们“自己研究自己”。在申报上海市科协青少年科学社课题时,凯文找到了我国儿童精神疾病领域权威专家、新华医院心理科教授张劲松,希望能由他来指导课题。老教授被凯文诚挚清澈的眼神打动,一口答应下来。
在课题研究的过程中,越来越多的患儿家庭聚到了一起。“很多调研和实验,都在这近300个家庭的配合下完成。”凯文妈妈说,期间,孩子们接触了很多专家,也参与了许多社会活动,“他们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比正常孩子差,世界上还有比自己处境更艰难的人,这些都让他们对未来多了一份自信。”
随着团体的不断壮大,这些家庭正在筹建一个公益组织,筹备特质儿童健康评价、运动干预研究中心,计划设立针对融合教育的专项公益基金会,希望借此推动中国特质儿童群体健康成长,并最终顺利融入社会。
期待更多研究力量加盟
上海已有学校在开展多动症筛查,希望有更多科学方法能够引入校园,给这群特殊的孩子更多善意和宽容,用友好的校园环境支撑他们的健康成长。
通过这次孩子们“自己研究自己”的课题,凯文妈妈和一些患儿家长接触到了医学、心理学、教育领域的专家学者,不少人在他们的影响下,开始关注多动症患儿的治疗、教育和成长。
汪晓赞与复旦大学心理研究所博士后李象千,准备在浦东新区华高小学进行为期两年的干预实验。“我们想用音乐、运动、家长行为训练这三种干预方式,来为多动症孩子提供帮助。”李象千告诉记者,参照凯文妈妈的建议,实验采用的干预方法既要对孩子无害,又要方便实施,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对学校现有课程进行改造,为多动症患儿提供积极帮助。
以音乐课为例,普通音乐课一般以唱歌、舞蹈等为主,但针对多动症患儿的音乐课则会加入注意力控制的内容,比如让孩子打节拍、跟唱一个音,拆分出一些音乐元素,通过训练增强患儿的控制力。“多动症儿童常常伴有神经发育迟滞,这些训练方式已被证明对改善症状有效。”李象千说,包括家长行为训练,其实并不需要孩子和家庭投入很多精力,却能为他们的健康成长营造更好的家庭氛围。
在运动方面,汪晓赞正在开展“青少年健康评价与运动干预”的国家级研究课题。当患儿家长向她提出请求,希望她能研发一套针对多动症儿童的运动课程时,她觉得很有意义,近期已准备启动研究。“好动是孩子的天性,不同的运动项目可以有针对性地训练孩子的行为和情绪控制能力。”她说,最关键的是,科学的运动对孩子的成长没有副作用。
据了解,上海已有学校在开展多动症筛查。早在2015年,华高小学参与市级重点课题医教协同项目研究,对实验组987名学生开展过筛查,发现并确诊20人。该校心理咨询教师张琪娜介绍,在没有关注多动症之前,这些“特别调皮捣蛋的学生”让每位班主任很是头疼。如今,班主任发现这样的学生,就会先通知心理老师进一步鉴别,直至最终医院确诊。
“如果孩子的确有书写障碍,我们会通知任课老师,适当放低学习要求,并对他们的作业量进行调整,比如减去提高性内容、减少抄写次数等。”张琪娜说,他们也希望有更多科学方法能够引入校园,给这群特殊的孩子更多善意和宽容,用友好的校园环境支撑他们的健康成长。
作者:本报首席记者 许琦敏
编辑:金婉霞
责任编辑:姜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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