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文汇出版社新近推出的“聚学文丛”是一套文化随笔类图书。“聚学”一词从范仲淹的“聚学为海,则九河我吞,百谷我尊;淬词为锋,则浮云我决,良玉我切”中撷取,拟在聚合社科文化名家的治学随笔、读书札记、史料笔记、游历见闻等佳作,现丛书已出版两辑,作者皆是文化领域名家,去年出版了第一辑,有龚明德的《文事探旧》、蒋力的《墓歌集》、韦泱的《在家淘书》。今年推出第二辑,分别为谭正璧的《螺斋拾珍》(谭箎整理)、谢泳的《写本杂录》和周立民的《春未老,书难忘》。丛书体现了读书明理、知人阅世的人文底色,也凝聚了读书人生生不息的求索精神在其中,必将为人文书林植入一棵常青树。
“聚学文丛”之《螺斋拾珍》
谭 箎 整理
文汇出版社出版
>>内文选读:
《螺斋拾珍》整理后记
谭 箎
想起终生默默耕耘在祖国文坛上的先父谭正璧,心中五味杂陈。他走过的是漫长而又艰辛的道路,因此他没有让我们继承他的事业。
先父逝世多年后,曾看到一些评价,复旦大学的《上海文学通史》中被喻为“被遗忘了的缪斯”,这是何等崇高的褒奖,陈青生则称其为20世纪40年代“上海文坛历史小说创作的主要代表”……近二十年,我在搜集整理阅读先父作品的过程中,才越来越感到这些评说并非空穴来风。目前我可以说,已基本收罗齐全了父亲发表在各刊物上的作品,除了读书读史随笔,还有众多的小说散文、诗词剧本、历史小说等数百篇,这是一笔蕴含沉甸甸的历史、社会和生活的丰富的文化资源和宝藏。其中读史读书随笔共八九十篇。近年东方出版社推出了《煮字集》,碍于篇幅而从中选取了四十余篇,如该书书腰所题:“谭正璧先生文史随笔精华首次整理出版”,“史料加史识,熬煮一罐中国历史的高汤”。我眼疾甚重,也曾艰难地在电脑上录入多篇,并由此感受到父亲的文笔竟能如此别出心裁,引人入胜,等各位看了以后就会知道这绝不是我的吹嘘。这次“聚学文丛”又从未收入《煮字集》的作品中遴选了二十余篇,编成《螺斋拾珍》,得再窥其一斑。
父亲为我们留下的不只是千万字的文化的肥沃积累,更有那份不可多得的治学精神。
一、 认定目标,锲而不舍
先父的父母早亡,依靠外祖母抚养的他,执着求学,“庵荒人静近五更,展卷挥毫犹未停。炉尽灯熄方入睡,忽闻院内捣衣声” 。他断断续续地读到高小毕业后,考入了梦寐以求的龙门师范,虽然在这里经受了他人生中又一次重大挫折,但在一年的学业上收获颇丰,并确定了他自己的人生目标。
1926年,在《邂逅》的自序中,他回顾走上创作的历程时,写道:
自一九一五年至一九一八年,这四年中,我在没人指导之下,看了不少的种类复杂的书籍,因此做了几本不成模样的笔记,只向陈旧的因袭的读书方法上进行,而且因为没人指导的缘故,往往事倍功半。但我那时最感谢那本《涵芬楼文谈》,他指导了我不少的读书方法,而且使我知道世间——那时所谓世间,自然只指中国——有些什么书籍,我得以照他方法做去,辗转得了无限的国故知识。
我与文学的相识,在“五四运动”后一年,那时的求知欲,好似深山的饿虎,一见生物,以一搏为快,不暇拣择。在学校中教师指导之下,于是我方知世间有所谓“哲学”“科学”“文学”等种种学问,而且我那时的贪心实在是太狠了,什么学问都想研究到精通。然而究竟因性之接近,而热心于哲学和文学,而尤其嗜好的是文学。我所以不能不永远永远感谢吾师朱广和严佩松两先生。
离开龙门师范后的一九二二年,是我最勤于研究文学和创作的一年,这一年中,赏鉴了很多的本国及世界文学著作,而且由我的好友水君康民的督促,承慧频不辞烦劳地替我抄集,曾编成一本《人生底悲哀》。而且曾有数篇,被编入《小说年鉴》及用作学校课本的《短篇创作选》中,尤其增添了我的兴致和热忱。
王兴康老师说:“谭先生的一生是奋斗的一生。他并非出身诗书世家,他没有多高的学历,能取得这样的成就,全靠自己的天分和对文学、文化事业的一片赤诚热爱,这是更加难能可贵的。”
此后他在从事教育的同时,拿起笔开始他的文学研究和文学创作。
二、 博览群书,严谨著述
父亲最大的嗜好就是买书,当然不是为了摆饰,也不只是为浏览消遣,而是认真研读做学问,而且他有超乎常人的记忆力。我发现父亲不只是书,而且对各种相关小报也不放过,正是在这种认真中发现了蛛丝马迹,才不断有新的成就。在《旧小说作者的“双包案”》中说道:“在民国二十七年五月二十一日出版的《时代日报》副刊《天向》上,登有署名‘老音’所作的一篇《胡适之先生的印象》,在这篇文章里面,他告诉我们,在海州出版的《镜花缘》,署名‘海州许乔林著’,不是李汝珍,这是一个‘破天荒’的发现。”在本书所收的《绛云楼韵语》中,亦足见他读书之广,几乎将历来有关柳如是的资料一网打尽,这里不作赘述,看了本书就一定能感受到。
还不得不提他第一次创作的剧本《梅魂不死》,“记得写第一幕,连起草到誊清,只费了一整天和一个黄昏,第二幕就不起稿,挥笔直写,每天一幕,整个剧本在四天中写毕”。三万多字的历史长剧剧本,四天完成,不可思议。看似信手拈来,得来全不费工夫,而这完全是依仗了他平时认真的研读和积累的结果。
父亲写的许多书,都署“谭正璧编”,而不用“著”这里既有他对前人的尊重,也有他的谦虚。原上海文艺出版社的金名先生在《晚景凄凉谭正璧》(原载《新民晚报》)中曾说:“您说‘我以为文学史是编的,不一定要‘作’。你把这本大著(指《中国文学进化史》)称作‘编’。谭先生,世上只有把‘编’写成‘著’的,哪有把‘著’写成‘编’的……”这类例子很多。
三、 生命不息,笔耕不辍
因为自幼拼命读书,父亲中年时早已高度近视,那时没有超薄的镜片,给我的印象是好厚的镜片,中间一个小圈,但这阻止不了他读书做学问的渴求。1949年后,他放弃了文学创作,又全身心地投入文学研究中,除了出版的《话本与古剧》《元曲六大家略传》《清平山堂话本校注》外,被迫删减到60万字的《三言两拍源流考》排好清样后又被搁置多年……
《明清说唱文学作品叙录》,这是他早年为弹词正名后的又一宏愿。为此他不惜重金收罗弹词、宝卷、大鼓、木鱼书、龙舟、南音等唱本和其他相关书籍,而在生活上从他的穿着就可一望而知。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在为此奋斗,堪比当年编写《中国文学家大辞典》之情境,我看到了父亲在阅读相关作品时所做的内容摘要,用的是当年厚厚的日记本,有好多好多本,可见其功夫之深厚、工程之艰巨。现在已出版的《弹词叙录》《评弹通考》《弹词艺人录》(弹词三部曲),《木鱼歌龙舟歌叙录》即其中的一部分。宝卷、大鼓的原始摘录和上述的原始稿现在都保存在北京现代文学馆里。
父亲谭正璧对祖国优秀文化的执着和不懈追求,在他的《国学概论讲话》和《新编》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始终坚信“国学”中“藏有精金”“应从速发据”,“‘国学’这名辞虽然终将成为历史的陈迹,而它的本身的价值却是永远存在”,从他所编写的大量国文语文读本、中国文学史中更是屡屡可见。不久前我看到一篇署名九峰的《作家素描——谭正璧先生》的短文,其中说:“我与他的认识,说来也真惭愧,还是最近一年内的事情,当今年春季,他和几个知名的作家,联合创办新中国艺术学院之时,我才厕身学生之列,得识这位先生。”“在学说上,他不像一些自命为新文学家们,一开口,就骂孔子,诽古文;相反地,他对我们说,要学问的根基坚固,你们还是多看一些古文好,所以在他所办的‘新’中国艺术学院里面,还有古文这一科。他是一个多产的作家,也是一个纯粹为写作而生活的作家,只要你随便在各杂志上翻翻,就可以证明我的言语为真实的!”
螺斋——父亲对家宅的自诩。自1953年定居沪上,租居在南京西路润康邨的28平方米的二居室,一家五口,万卷藏书室、工作室、生活起居室皆在其中。时光倒流至20世纪40年代的抗战时期,一家八口租居在汕头路一间18平方米的客堂楼,一人挑起全家生活重担,不得不终日操劳。埋头奋笔疾书,写尽人生沉浮社会百态,有学术有创作,有历史有现实,耐饥煮字,穷愁著书,方寸螺斋流淌出成千上万字的不朽作品。
本书所收文章多创作于20世纪三四十生代,发表于各种杂志报纸上,都从图书馆搜寻,复印扫描或胶卷翻录得来。囿于当时出版物的条件所限,排版错讹颇多;又因年代久远,多有字迹模糊难辨的。为此录入校正颇为不易,虽经再三校勘,仍难免不足之处。
编辑:蒋楚婷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