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上海书展国际文学周的重磅活动之一,“在书的世界打开世界的书”主题对谈前晚在滴水湖畔的朵云书院举行,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几位作家——西班牙作家洛伦佐·席尔瓦、奥地利作家菲利普·韦斯和旅居上海多年的阿根廷作家马济民,交流了各自的创作经验,尽管作品的气质迥异,他们三位的写作都以跨文化的视角展开对当代世界的认知:
席尔瓦以西语侦探小说致敬《孙子兵法》;德语作家韦斯着迷于阅读鲁迅的短篇小说,他从《狂人日记》里看到和卡夫卡相通的灵魂;马济民更是认为,中国传统的叙事方式深刻地塑造了他当下的写作。他们一致认为,文学让这个时代的人们重新感知到被遗忘的世界的整体性。
席尔瓦:读过很多遍《孙子兵法》,“它关心弱者如何克服困境”
西班牙作家席尔瓦把世界比喻成一本大书,书里收罗着不同的语言和文化,看似相距甚远的文化之间会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发生紧密关联,这让人震惊,但也是真实具体的。比如他的即将被翻译成中文的侦探小说《水之道》,这部描绘西班牙当代种种被遮蔽困境的作品,灵感来自《孙子兵法》。
西班牙现代司法的破案过程和古代中国的军事韬略有什么关系呢?席尔瓦说,《孙子兵法》不仅讨论了战争,更是关于人生和人性的,他从中获得许多启发性的感悟。“我读过很多遍《孙子兵法》,十七八岁第一次读到时,我注意到这本书探究着人性中的真实,作者懂得从心理学的层面去探寻个体如何安身立命。《孙子兵法》包含了复杂的主题,不仅是两军对抗时如何致胜,它还讨论了要对不同的国家、不同的人们抱以慈悲心,要避免无意义的战争,以及战争的终极目的不是杀伐的胜利,而是从战争中寻找救国治国的方法。这些是《孙子兵法》持续吸引我的地方,它关心弱者如何克服困境。”
《孙子兵法》给了席尔瓦极为重要的灵感,他认为侦探小说的重点不应该是烧脑的破案线索和过程,叙事更值得关注弱者和被侵害一方的困境,侦探们的使命是还世界以公义,为受害人找回公道。《水之道》中关键的情节是警探们第一时间赶到受害者的家里,在卧室床底下发现了一本被反复翻阅的《孙子兵法》,这件证物后来成为至关重要的破案线索。死者曾重点标注了《孙子兵法》的《虚实篇》:“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句话的意思是,对战中最好的方式是没有固定形式,这样就不容易被找到弱点。故事里的受害者从《孙子兵法》中摸索到特定的生存之道,他在巨大的困境中寻找隐蔽的活路。两个侦探也是因为《孙子兵法》,打破了案件的僵局,以此为突破口,确认了死者的身份。2500年前中国文化的智慧结晶,在一个西班牙作家的笔下,成了照亮马德里隐秘世界的那道光。
席尔瓦庆幸中国文化在持续的传承中保护了包括《孙子兵法》在内的诸多经典,也庆幸它们被翻译、传播到欧洲,“我在30多年的时间里,多次重读《孙子兵法》,这段特殊的阅读历程,促使我写作了一个特殊的故事,给它取名《水之道》,这个名字就是对《孙子兵法》的致敬。”
韦斯:文学,教会我们从未知的角度来看待这个世界
奥地利作家韦斯引用了德国18世纪浪漫主义诗人让·保罗的说法:“书籍是以文字为媒介来增进友谊,它们是来自朋友们的信息。”无论在什么时代,阅读永远是种承载救赎功能的行为,人们总能在阅读中进入一个新生的世界,一个能承载起“意义关联体”的宇宙。就像另一位德国浪漫主义诗人诺瓦利斯写下的:“在诗的活动中,被遗忘的世界整体性得以被重新感知。”韦斯认为,当人们在现实中感受到痛苦的阵营撕裂,在精神层面感到彷徨无依的时候,在阅读中诞生的这个新世界,可以成为新的家园。“因为有语言,有书,我们能让自己从既定的世界中解放出来。”他把文学比喻成“移情教育”,“教会我们从未知的角度来看待这个世界。”
韦斯说,他在写作中并不关心“已知的、我的世界”,写作是场进入未知领地的冒险,他感兴趣的是“从我的世界的边缘开始的另一个世界”。他即将出版中译本的小说《人坐在世界的边缘,笑》,即从跨越三百年的五种不同视角展开讲述,这些虚构的讲述者分别是:生活在19世纪末巴黎的年轻女子,21世纪的雌雄同体艺术家,气候研究员及理论物理学家,经历了2011年地震和海啸的日本小男孩,以及未来的来自虚拟东京的日本女子。每个角色有自己的语言,有各自独特的看待世界的方式,他们的故事在不同的形式中呈现,有百科全书式的,有哲学笔记,也有分镜漫画,一个角色意味着打开一个平行宇宙。韦斯认为,人们如果能以尽可能多的角度看待现实,就越能突破狭隘的认知,理解现实的复杂性。文学的意义就是提供多样化的视角。“我们用文学的方式旅行,就会走到世界的边缘,就像著名的弗拉马利翁的木刻版画《世界边缘的行者》,画上,一位中世纪传教士走到了地平线上,是天与地没有连接在一起的地方,他把头伸进这个天地缝隙,望向地平线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马济民:在写作中建立和“中国”的关系
马济民的原名是萨尔瓦多·马利纳罗,旅居上海六年,融入了此地的日常,在最新完成的小说中,他思考着写作怎样在“他乡”和“故乡”之间建立联系,希望用写作来回答“上海给我的影响”,以及,当他虚构了一个和现实平行的“拉美”时,“中国在哪儿”?
马济民借用契诃夫的名言“当你写村庄时,你就写了世界”。他说,拉美文学的强悍传统是构建虚拟的风景,通过想象一个村庄来想象整个世界。拉美最杰出的作家都擅长于创造不存在的城市,“可以用他们想象的城市名字,绘一幅文学地理的拉美版图”。
在他的新作里,马济民也创造了一个不存在的城市,“我知道这个城市的原型在哪里,知道拉美在哪里,我在写作中不断自问,在我虚构和虚拟的世界里,中国在哪里?”他以燃烧的拉美之魂摆龙门阵,而写下来的故事集里出现了清晰的中国痕迹。比如在一个故事里,人物不断轮回,死生交替,带着从前的记忆转世成美洲的动物。他用拉美的魔幻故事,阐释中国式的“宿命”和“轮回”。马济民认为,“中国”没有直接地出现在这些小说里,但“中国”已渗透在他的写作中。他相信,这个时代的文学是在全世界不同文化的不断碰撞中产生的,“我出生在阿根廷,住在上海,我现在住的城市和我的故乡之间隔着地球上最远的距离。在中国,我学到新的文化,新的文学,最重要的是,用崭新的角度看待自己。”
作者:柳青
编辑:傅璐
责任编辑:邢晓芳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