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最多的国家,但今年的埃尔诺是第一位获奖女性。不过,女性题材并非她最醒目的标签,也不能完全覆盖其文学版图。”日前,上海馨巢书屋线上线下举办读书沙龙,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法语翻译家袁筱一从《一个女孩的记忆》出发,与读者分享202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安妮·埃尔诺的独特魅力。“相较前两任获诺奖法国作家,如莫迪亚诺、勒克莱齐奥,埃尔诺的出身相对贫寒,她一步步全力通过写作向上跃迁,人生与创作的轨迹紧密交织。”
诺奖颁奖词致敬了埃尔诺“勇敢又确切地书写从个人记忆中挖掘出的根源,疏离以及集体约束”。在袁筱一看来,埃尔诺的写作存在一些争议,比如过于暴露自己的生活、非常有个人写作风格,这和她书写的欲望、女性身体主题有关。“但这是基于前一个时代对写作的判断,对于新时代的写作者来说,这已经不算什么了,反而切中了当下的一些热门议题。”袁筱一谈到,埃尔诺不仅仅关注自己的身体,而是从个体出发,引申到更大更广泛的群体中,在整个法语写作中独树一帜。
82岁高龄的安妮·埃尔诺1940年出生于法国滨海塞纳省,在诺曼底小城伊沃托度过童年。从小家境贫寒,父母经营一家小咖啡馆兼杂货店,勉强糊口。埃尔诺起初在中学任教,后就职于法国远程教育中心工作,退休后继续写作。自1974年开始创作,她至今已出版约20部作品。前不久,上海人民出版社引进出版三部自传体小说《一个男人的位置》《一个女人的故事》和《一个女孩的记忆》。“其中前两部分别在法国创造了50万、45万册销量。《一个女孩的记忆》相对卖得最一般,但今天来看这部作品依然有启示。”
《一个男人的位置》和《一个女人的故事》均属自传体小说,使用第一人称叙述,“我”既是叙述者又是女主人公,作品“女性特征”可谓直截了当。小说分别讲述了出身贫寒的“我”与父亲、母亲之间既亲近又隔膜的复杂情感。“作家描述了很多父母的经历,不惮于袒露私人生活的隐秘与隐痛,她更容易体会到不同阶层间的差异冷暖,写出了切肤的生活感、隔膜感,异常敏锐。”袁筱一谈到,当代法国文学关注度有时相对囿于小圈子,但埃尔诺的作品往往能扣住不少人的集体记忆。这正体现出一个优秀作家和普通人的区别——前者能抓住细微末梢的细节感受,并非文字有多么高深,而是她愿意并善于写出和“她”血肉相连的真实故事,用女性视角解读、体验和描述世界,真切表达对父母及故乡的爱恨交加。
“从埃尔诺的创作脉络来看,早期虚构叙事似乎还没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路子,到了中后期,《位置》《一个女人》《我没有走出我的黑夜》等作品慢慢转为‘非典型第一人称’,奠定了她在法国及欧洲的文坛地位。”在袁筱一看来,作者看上去是写父亲、母亲、自己,但把握了女性私人叙事与社会群像之间的互文关系,拓展传统女性题材的视野,“她的小说里有很多社会发展的注脚,包括品牌、新闻事件、备忘录,罗列了不少地名人名,因此作品就像碎片拼贴画,浮现出整体的面貌,比主观的想象判断更接近真相,更具真实冲击力量。”
尤其是她对母亲患上阿尔兹海默症的细致冷静叙述,令人动容。《一个女人的故事》正是埃尔诺对母亲和女儿、青春和衰老、梦想和现实的感人叙述。在母亲死于阿尔茨海默症后,作者开始了令人生畏的时光倒流之旅,她试图捕捉真正的女人,那个独立于女儿而存在的女人,探讨母亲和女儿之间既脆弱又不可动摇的纽带,以及我们必须失去所爱之人这一无法逃避的事实。在这部平静而有力的致敬作品中,埃尔诺想要为她的母亲争取最大的公平——将她描绘成她自己,“现在我写我的母亲,就像该轮到我重新让母亲出生。”
也许正是如此,埃尔诺极其擅长在社会、性别方面做出具有超越现实的描写,用细腻伤感笔触描绘出身贫寒的父母如何使自己及下一代摆脱困境所进行的奋斗,准确客观再现了法国当代不同社会阶层在心理、生活习惯、兴趣爱好等方面的巨大差别。“生活并不能支配什么。它不会自己书写自己。它是沉默的、无形的。书写生活,就是要尽可能地接近现实,而不是发明或改造,就是要把它镌刻在形式里,镌刻在句子里,镌刻在词语里。”埃尔诺曾如是袒露。
哪怕是自传小说《正发生》中,女主角遭遇的困境与身心折磨,都被埃尔诺“冷静如手术刀”般笔法逐一解剖,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此前曾获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狮奖。“从她的书名看,都异常直白。比如《岁月》(后引进译成《悠悠岁月》),大多采用平淡平实的叙事语气,但暗含先锋之义,某种程度上是她‘集大成’之作。”在袁筱一看来,埃尔诺尽量将情感压抑在潺潺流水般述说之下,让角色内心世界充分地展露,她的文学野心在于:看似写“一个人”,却能让“许多人”获得慰藉与共鸣。
作者:许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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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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